汤玥坐靠窗的位置上发呆,这是她上学的第二天。
对于久违了的学生生活,她好像没有产生出什么特别怀念的情绪。而她之所以坚持吊着绷带,拄着拐杖来上学,完全是因为沈家上下弥漫的氛围,几乎让她窒息。
对于这个不起眼的女儿,沈烨并没有太多的情感,但他毕竟养了她十年,就算沈清再怎么躲避他的眼神,他也仍然知道这个孩子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
可也仅此而已。
然而,沈清的自杀,以及自杀未遂,都让他极为震惊。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曾亏欠过她半点,没想到,眼中一直安安静静的孩子居然会以这么惨烈的方式来宣告她的存在。
作为一个父亲,沈烨的感情太复杂了。沈清在医院包得像个木乃伊的那一幕,深深地刺激了他。他心疼之余,更多的却是恼怒。
沈家在凤城不算最上层的那个圈子,但也传承已久,有一定的声望和资产。沈烨不是沈家的嫡系,只是旁支中无足重轻的一员。可即便他的身份在沈家再不起眼,那也是沈家人的一员。因此,他的女儿自杀,若是被新闻媒体一番渲染,无疑会给整个沈家都带来恶劣影响。
何况,他心底多少有些虚,当年他在刘珊怀孕的时候,把持不住李婉的诱惑,出了轨,最后还闹到离婚的地步。这一切,沈家家主是很不高兴的。沈家祖上是书香门第,骨子里也守着文人的清高,对于自身的德行尤为在意。即便后来弃文从商,那也算是儒商,文人的很多习气都被好好地保留了下来。
沈烨虽是旁支,但能力还不错,在沈家的家族产业中,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管理者。沈家家主也识得他。但他闹出离婚的消息之后,家主极为不喜,认为他德行有亏,于是原本的提拔也没了影儿。
沈烨那时才后悔不迭,偏偏刘珊当年心高气傲,绝不肯原谅他。他一气之下,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离了婚,又娶了李婉。李婉在他面前那真是柔情似水,让他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前妻和与前妻共同生育的那个女儿。后来李婉又暗示家用吃紧,于是他很爽快地同意把沈清的抚养费给断了。
因为提拔无望,沈烨越发地怨恨起刘珊,连带着对沈清也没了感情。所以当年,刘珊无奈之下求上门时,他的心里别提多解气了。
然而这件事情不知怎么,又传到家主的耳中,老家主更生气了,特意把他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
沈家上下暗地里也都在议论纷纷,说着“虎毒不食子”,一个为人父者,怎么能狠心到这个地步呢?
自然而然,沈烨的提拔变得更加遥遥无期。不仅如此,他还被明升暗降换了个职位。
男人又后悔了,碰巧这时,刘珊死于车祸,他不顾李婉的心情,把变成孤女的沈清接回家中。这一切并不是出于感情,而是因为利益——他多少想挽回自己在沈家家主和众人眼中的形象。
沈烨不是不用心,但他再用心,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加上前科累累,努力了很久,他仍然在后来的职位上挪不动窝。
现在沈清又闹出这么一出丑闻,他心疼没两分钟,一想起沈家上下的眼神,心里的怒意压都压不住,简直连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沈烨虽然生气,但他的怒气没有办法发泄出来。一来沈清包扎得严严实实,让人一看就知道受伤的严重程度。这会儿骂人,在别人眼里,他还像个父亲么?
二来,病房满员,人来人往,有病人,有家属,有医生,有护士,他要骂人,那真是家丑外扬。沈家家主绝对会弄死他的!
三来,沈清一直都闭着眼睛,护士说她时不时会陷入昏迷,不肯旁人来打扰她。
于是,沈烨再生气,也只能憋着。
李婉和沈冰看着他这样,反而故意在他眼前说沈清只是一时糊涂,千万别生她的气,云云。然而,很多人的脾气都是越劝越坏,沈烨也不例外。他原来气着气着,也就算了。李婉和沈冰又提,还说的全是沈清的好话,在他耳中,不就成了自己不讲理了么?这怎么成!坚决不能认!沈清这个“不孝女”的种种“忤逆”行为,就这样被放大,在沈烨的心里生根发芽,瞬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其实汤玥的伤势就是当时看上去特别凄惨,事实上好得挺快,就连主治大夫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连连称是奇迹。
但每次沈家一来人,她就闭眼装昏迷。一直照顾她的护士小姐因为在她身上发现了很多殴打的痕迹。那些痕迹有新有旧,一看就知道没得到过救治。依她的经验,她一眼就看出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家庭出来的孩子,倒像是家暴的受害者。再加上沈烨那怒火中烧的表情,李婉和沈冰假惺惺的慰问。护士小姐在一旁看得气愤不已,自发自动为她抗拒的举动圆谎。
护士小姐的误会倒让汤玥的处境好过了很多。至少,她终于不用这么快去面对沈家人。
住院期间,汤玥的心情乱得很。她一会儿因为自己惨死而怨恨,一会儿又因为自己重生而庆幸,一会儿怕人看出端倪而惶恐,一会儿又惴惴不安地揣摩言章所说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契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不时地,她还会因为沈清的遭遇而伤感。
这样一来,心情大起大落,让她整个人都抑郁得要命。
而这种时候,沈家人时不时过来探视一下她这个隐形的家庭成员,让她更是烦躁。而且越和他们接触,她就越愤怒——沈清的母亲刘珊的遭遇简直和她一模一样。
她们同样曾被丈夫百般宠爱,以为白首不相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们也同样在怀孕的时候被丈夫背叛,共享着内心的伤痛。而她们的结局又何其相似——都是被突如其来的汽车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