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犀听到这话，蓦地一惊，心中顿时全是感伤，“怎么会是你？”
“你已经知道了？”周灵若问。
“我只是听说，父皇打算和西凉国和亲。如果我没猜错，册封公主，便是为了此事。”周灵犀沉吟道。
“的确如此，舅父已经带我见过皇上。皇上对我很是喜欢，说要收我做义女。册封的旨意这两天或许就会下来。”周灵若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怒。
“姐姐，你愿意么？去了西凉，你将过什么样的日子，你想过么？”周灵犀拉住周灵若的手，急切道。
“没什么愿不愿意的，总归都是嫁。”周灵若说道。
“听说西凉风沙极大，又缺水。你在金陵生活惯了的，去那里怎么受得了呢？况且你知道那西凉国的王子长什么样、人品又如何？姐姐，何苦受这样的罪呢？”周灵犀哽咽道，“你这么多年未嫁，不就是为了自己寻一门好的亲事么？若是你自己争一争，大伯父未必不会遂了你的心意的。”
“你是在替我难过么？”周灵若盯着周灵犀，平淡地问。
“我怎愿看着自己的姐姐受苦！”周灵犀红着眼眶道。
“之前你叫水生去你府上，我恨了你好一阵呢，”周灵若轻笑一声，说道，“听舅父提起你落胎的事，我也只是淡淡的说既然不方便，就不去看你了。你不怪我么？现在你难道不该在心里偷笑么？”
“大伯父早就说过，我们最好不要多来往。我已经料想到了，那都过去了，”周灵犀摇摇头道，“我又怎会怪你！你总归是我的姐姐，我也希望你有个好归宿的。”
“我原以为你是故意要走水生的，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一个理由。你都已经嫁人了，为何要破坏我们俩？后来我才想明白了，他要是不愿意，又怎么会离开呢！”周灵若幽幽说道，“而且，这想必也是舅父的意思。”
“姐姐，当时我在府里没有人能信得过，所以只能叫水生去帮忙。我本不知姐姐对他的情意。若知道，又怎会如此做呢！”周灵犀叹息道，“纵然与他不可能，也可以再慢慢挑一门合适的婚事。嫁入西凉，山高路远，我们恐此生再难相见了。”
“既然此生和他不可能，再嫁给谁都无所谓。况且这门婚事能帮舅父一把，我是乐意的。”周灵若道，“你不用替我难过。我总归没有你这般好命罢了。”
“如今只怕木已成舟。姐姐在西凉，一定要千万小心。虽说是王子妃，可是如今大梁和西凉的关系紧张，姐姐一个不慎，惹怒了西凉国王，后果便不可预料了。”周灵犀说道。
“我知道了。”周灵若拉着周灵犀的手，点头道。
“大小姐，二小姐，到了，下车吧。”水生在马车外喊道。
周灵若听到“大小姐”的称呼，心口一紧，下了车，周灵犀也紧跟着下车，道：“慧儿，你扶我去那边走走，我腿有点坐麻了。”
周灵若直直盯着水生，仿佛要把他的样子刻进眼眸里，“你心里从来都没有过我是不是？哪怕是一点点？”
水生沉默了半晌，道：“我是平安府的奴才，您是小姐，我配不起你。”
“不管什么配得起配不起，一切都抛开，只你我二人，你可曾喜欢过我？”周灵若含情脉脉。
“从小我们一起长大，可是我却很怕你。和你说话，总是很局促很紧张。你的吩咐我都很仔细的完成，生怕做错了事惹怒了你。在你面前，我从来都是个下人，又怎么敢喜欢你。”水生低头说道。
“所以，你只当我是你的主子？”周灵若问。
“是。”水生道。
“你心里可有人了？”周灵若问道。
水生低头不语。
“可是她？”周灵若示意周灵犀离开的方向。
“水生不敢有什么非分只想，只愿能够在她身边服侍就好。”
“所以，你心里的人是她了！”周灵若轻笑一声，道。
水生只沉默不语。
“我快要离开了，或许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最后只想请求你一件事。”周灵若看着水生，恳求道。
“大小姐请讲。”水生道。
“叫我灵若。”
“灵若。”水生轻轻唤道。看着周灵若如此悲戚的脸庞，纵然没有情意，但多年相识的情分，也让他再硬不下心肠。
“可以抱我一下吗？就一下。”周灵若轻轻说道。
水生轻叹了口气，将周灵若揽入怀中。
怀中的这个女子，纵然从来都骄傲如孔雀一般，此时却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鸟，全身颤抖着，依偎在男子的怀中。年少时，他的笑如天边初升的太阳，照亮了她整个世界。她做不到的事情，他总可以轻易帮自己完成。一个小木偶，一个小风筝，都让她欣喜不已。她纵然是平安府的大小姐，却从小没有爹爹的疼爱，娘亲的照顾。多少次因默不出二舅舅布置的功课而烦躁发脾气时找水生聊天，他总能轻而易举的抚平自己的情绪，逗自己开心。多少次心中抑郁时，只要有水生在身边便一切都忘了。他的体贴温柔，从来都是她生活中的最甜的点心。她是那么的孤单，她是那么的渴望水生能陪她一直说话。可是她不满足，水生对周灵犀亦是如此，对小丫鬟轻芷亦是如此。她想要独一无二，所以她每次总是以大小姐的身份命令他替自己做事，她甚至当着他的面故意和周灵犀起争执，故意找轻芷的麻烦，只是期望他有一句偏向自己的话。她以为如此，他的眼中便会只有自己，可她没有看到水生无奈的眼神，没有看到水生眼中对周灵犀和轻芷的怜惜，没有看到无论周灵犀走到哪里，水生的眼神都会跟到哪里。
周灵若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水生的衣服上。她是如此自尊，纵然爱着水生，却从不肯像周灵犀那样以小姑娘的姿态亲近他。她爱他，却选择用最锋利的方式爱他，只能将对方越推越远。
她多想，在他的怀中，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可是，他终究对自己无心。此生的唯一一次拥抱，竟也是自己求来的。也罢，只有这短暂的一瞬间，也足够回忆一生了。周灵若贪婪的享受着他温暖的怀抱，此刻她的心中，不愿再想公主、再想西凉、再想舅父，天地之间，此刻只有他和她，彼此相拥，心贴着心。
推开水生，周灵若又变成了之前平安府中不可侵犯的大小姐，眼中的泪水早已流尽，语气又变得高高在上，“既然你决定一直陪在灵犀身边，那便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再受伤了。日后，各自珍重。”
周灵若潇洒的离开，只留一个背影给水生。即便他和她无缘无份，先转身的，只能是她，必须是她。
周灵犀返回，只看到水生一人呆站在那里，“姐姐先走了？”
水生点头，“我拒绝她，是不是做错了？”
“你爱她吗？”周灵犀问。
水生不语。
“既然不爱，娶了她也终会悲剧收场。我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我以为，大伯父会为姐姐选一门更好的亲事。”周灵犀叹息道。
“西凉的王子妃，难道还不够好么？”水生问。
“你并不懂，不是嫁入王室便都是好的。”周灵犀道。
回府后，萧洵已在屋子里等她，看到萧洵欲言又止的表情，周灵犀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已经下旨了么？”周灵犀淡淡问。
“今天早上下的旨，册封金陵周国公之孙女周灵若为和顺公主，后日搬入宫中居住。”萧洵道。
“我以为，她会嫁得好。”周灵犀躺在榻上，喃喃道。
“此举对你大伯父纵然没有什么实际帮助，却也保住了他丞相的地位不动摇，也让别人不敢再出语伤他，况且顾虑到和西凉的关系，更是不敢轻易得罪丞相。”萧洵道。
“我以为，大伯父不会舍得用她做棋子的！”周灵犀道。
“也不曾见你为你自己做棋子而难过。”萧洵道。
“那怎么能一样呢，况且，我已经是没用的棋。”周灵犀笑叹道。
“你和你姐姐又有什么不同呢！”萧洵道。
“我一直在揣测，”周灵犀顿了一顿，道：“姐姐不是大姑姑和大姑父的女儿，她姓周，究竟是随母姓，还是随父姓！”
“你是说？这怎么可能。”萧洵惊道。
“我也只是揣测而已。如今木已成舟，希望姐姐在西凉能够过得好。”周灵犀道。
“西凉国王还没有到，和亲的事，或许还没成定局。”萧洵道。
“你我都知道，这只是安慰的话罢了。”周灵犀道，“西凉国王什么时候来？”
“下个月吧。”萧洵道。
“王子也跟着来么？”周灵犀问。
“应该不会，还要留下处理国事。其实他只是自立为王，迟早有一天，要把西凉收回来的。”萧洵道。
“我相信，迟早有这么一天的。”周灵犀也点头，道。
“明天的册封礼，你也要去的。”萧洵道。
“知道了。不知道那西凉王子长什么样子！”周灵犀道。
“当日你跟着你大伯父来上京，可想过你未来的夫婿是什么样子？”萧洵问。
周灵犀愣了一下，道：“似乎是没有想过，不管长什么样子，总归是要嫁的，由不得自己，所以不如不想。”
“自己总是看得淡，却又常替别人难过。真不知你是糊涂，还是聪明。”萧洵笑道。
周灵犀细细想来，也自嘲的笑笑：“果然是我钻牛角尖了。希望那个西凉王子可以对姐姐好一点。”
“好了，已经不早了，快睡吧。明早你要跟我一起进宫。”萧洵道。
“她也去么？”周灵犀问。
“侧妃按理不用去，我问过她的意思，她自己也不想去。”萧洵道。
这是周灵犀落胎之后第一次进宫。萧洵去上早朝，她先去贤妃处请安。
贤妃见了周灵犀，提起落胎的事，抹着眼泪道，“本宫一直等着抱孙子，没想到本宫的第一个孙子却早夭。”
“母妃，都是儿臣不好。”周灵犀低头道。
“孩子，这也不怪你。都过去了，以后可一定要注意着点，身体若不舒服了，就叫李太医去瞧，他的诊断绝不会出错。”贤妃叮嘱道。
“儿臣记住了。”
闲话了一阵，周灵犀又起身前往偏佳苑。途中偏又遇到了萧澈。
“二哥安。”周灵犀躬身道。
“身体可大好了？”萧嵇道。
“多谢二哥关心，都好了。弟妹先告辞了。”周灵犀道。
“你怕我？”萧澈拦住路，说道。
“二哥想多了。”
“若是我，定不会让你遭这么多罪。”萧澈道。
“二哥！”周灵犀抬头道，“可惜，并不是你。告辞。”
萧澈看着周灵犀远去的背影，心中闪过一丝哀伤，可惜娶她的并不是自己。
在吹香夫人那里坐了一阵，萧洵便过来接她，“知道你在这里。”
“册封礼要开始了么？”周灵犀问。
“快了，父皇让我们先过去。他也好久不见你了。”萧洵道。
“吹香姑姑，那灵犀先告辞了。”周灵犀道。
“去吧，你父皇也一直担心着你呢。”吹香笑道。
皇帝端详着周灵犀，半晌道：“身体无恙就好。若让你娘知道，一定要怪我了。”
“父皇，娘亲一定不会怪您。您对灵犀关怀备至，娘亲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的。”
“周灵若是你的表姐，朕册封她为公主，也是权衡之举。”皇帝道。
“父皇，朝廷大事，儿臣不敢多言。一切皆由父皇做主。”周灵犀低头道。
“好了，时辰快到了，出去吧。”皇帝站起来，道。
众人见皇帝到场，皆起身跪拜。待落座之后，册封礼便开始。
待刘公公朗声宣旨之后，周灵若缓缓走上大殿。因为是民间公主，不能着正红色公主服，她只着粉红色广袖罗纱裙，绾着冲天仙女髻，环佩步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纵然来自民间，却也难掩一身贵气。周灵若昂着头，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走到皇帝面前，盈盈跪下，“儿臣恭请父皇万福金安。”
周灵犀看着大殿上的周灵若，眼前又闪现出两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走上大殿，她知道那种心情，忐忑、悲凉、迷茫，却没有一丝喜悦。是的，她在周灵若的眼中看不出一丝丝喜悦，她的眼睛不含任何情绪。
“和顺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众百官皆山呼。
周灵犀看了位列官员之首的周丞相一眼，他似乎有些憔悴。如果知道最终的结局，周贤或许不会一手将至亲的人推到如今最高的殿堂之上。只是，谁又能猜中结局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安府周国公之孙女周灵若，柔嘉成性，德光兰掖，朕见之甚喜。念朕膝下无女，今册封周灵若为和顺公主，日后搬入宫中居住，承欢膝下。一应用度皆按长公主之例。钦此。”
周灵若，大梁朝第一位异姓长公主，站在皇宫最高处，她望向前方，一直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却完全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