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听丫头们说果然夜里下大雪了。念华披了外袍就跑到外屋窗边看雪景。这会儿雪已经停了,外头银装素裹分外好看。念华自小就爱雪天的粉装玉砌,她抬手推开窗,只见院子里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屋顶上、台阶上象是披了一件白袄,树枝上尤其好看,大树好像抽出了玉枝,开出了银花,伸展的枝岔上挂满了毛茸茸的银条,在微露的晨光映衬下,闪耀的熠熠粼光,融合在朦胧的视线里,若有似无,宛如仙境。想起小时候背的诗句,念华不由吟诵了一句:“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她伸手出窗,就象是要接住飞舞的雪花一般。
拎着热水桶进屋的春林听到了,好奇地问:“奶奶念的是什么?跟唱歌一般好听。”春林体壮力大,端水拿桶的事大都归她来做,这丫头是个实心肠,嗓门又大,床上的顾清远也听到了她的问话。
“你吟的是哪句?“顾清远也问。见他开口,念华也想借机与他缓和一下,稳了稳心神,念华走近床前说:”妾身见院子里雪景颇美,犹如画中一般,就忍不住吟了一句’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
顾清远想了想,又问:”可是李太白的诗?“见他愿意说话,念华放松了些,也多说了几句,”正是李太白所作的咏梅。上阙写其形,下阙赞其香。“”嗯。“顾清远身子不好,不能跟弟弟们一起去书塾读书,学识有限,但他心里却有些艳羡那些能吟诗作对的。
”咱家园子里有一片梅林,还是当年老太爷让人栽的。现下应该都开花了。“提起那个痛惜他的已经故去的老太爷,顾清远不由得软和了些,伸手在被面上绣的鸳鸯戏水的花样上抚了两下,叫道:”湘玉,一会让丫头去折些红梅回来插瓶。“
罗湘玉早就过来了,她披了件棉袍,前襟还没来得及系上。”好好好!折梅插瓶,咱们爷可真是风雅。“见顾清远精神足,她真心高兴,连声答应着,又随口打趣了一句。顾清远却在念华面前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跟风雅委实不沾边,沉着脸瞪了她一眼。
罗湘玉见了心里有些委屈,她不是不经思量想说就说的人,以往在这个院子里她说什么顾清远从没驳回来过,这新奶奶一来,打趣都错了,真真是妻妾有别啊。
“哎呀!奶奶,大冷天的可不敢一早就开窗,上回爷就是在雪天里受的凉。“她说这话是有些撒气了,在这院子里一向都是她在作主,念华初来乍到,还不能跟她计较,且事关顾清远的康健,她再小心些也没错。
罗湘玉招呼春雨去把窗关严了,顾清远知道罗湘玉的心思,沉默地由着她张罗。
念华确实不好为这种口舌之事与她计较,只装作没听见,如常洗漱。用完饭就琢磨着先给婆母做个拜垫,再借着去上房请安的机会,好好看看她屋里的摆设,挑个好花样绣个屏风。想到顾清华担心她着急赶活儿的话不禁莞尔。”或绣或画?这六爷当我是才女,还会作画不成?“
顾清远半靠在床上,偷偷打量着念华,知道这个新妇通些诗文让他有些暗自高兴。他见念华端坐在窗下巧笑倩兮,明媚温润,不由心头一暖,叫了她一声:”你且过来,”念华闻声抬头望去,顾清远有些躲闪,他清清嗓子说:“昨日六弟新拿了些话本来,我坐不久,你且过来给我读一读。”
夫君吩咐的自然要做。念华答应着走了过来,来到书架边翻找昨日新送来的书。“爷想听那一本?”顾清远想了想,昨天的书,一本是讲才子佳人的,一本是诗集,还有一本是讲神怪故事的,好像都不太适合第一回就让新妇念,想起架子上有本讲奇人逸事的,通俗好玩,就指点念华从书架上取了下来。
床边的杌子已经换成了铺着棉垫的圈椅,软呼呼的坐着很舒服。念华坐下整理好裙上的褶皱,翻开书就字正腔圆的读起来。她要抓住机会和夫君化解嫌隙。她姨娘在世时常常跟她念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内宅女子更要学会审时度势。如果帮着夫君读读书就能消除夫妻间的芥蒂,自然是最好的。
顾清远要听的那本书很是轻松有趣,念华用了心,读得绘声绘色。顾清远半依在靠枕上,听着身边念华甜美的声音,看着不远处安静低头给他做衣衫的罗湘玉,心里十分满足,一时间身上的不适都消失了。
李鹤轩来到外间的时候顾清远已经闭目睡了,念华犹自不知,还沉浸在故事里,自顾自地往下念。李鹤轩见了有趣,含笑低头站在一边,等丫头去报。春雨忙过去轻唤,“奶奶,李大夫来了。”念华茫然抬头,左右看看,发现了屏风外的李鹤轩,立即红了脸,她收了书递与春雨,站起身来低声道,“也不提醒着我点,让李大夫见笑了,“她往门口走了几步,对李鹤轩一点头:”先生快请进吧。”暗暗责怪自己没听着点门外的通传,失了礼数。
李鹤轩见她红着脸一副娇憨状,心里暗然失笑,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
“不妨,奶奶客气了。”李鹤轩行了礼,迈步走到床前。顾清远听到动静睁开眼,见是李鹤轩就笑着说:“如今身上舒坦多了,雪天路滑,你也不必天天过来了。”“如此甚好,大爷大好了,我也好归家去。”李鹤轩笑吟吟地道,他也有些日子没回家了,正想回去看看。
念华见状,轻轻退了出来,留下罗湘玉在床前照应。她拿起针线笸筐,开始琢磨要做给婆母的拜垫。
佛堂里用的东西自然要素净,念华挑了精致的黄色绣花缎面做罩子,想着要在罩子正面绣上九品莲花,丝线要劈得细细的,图案摸上去要精致顺滑。垫子里要塞满柔软的棉花,必定要塞得密实又匀称,让人跪在上面膝盖不受累。
念华打定主意就干了起来,一边精心准备给婆母的东西,一边特意纵着屋里的丫头们闲话,借此了解府里的情形。
白日里除了与顾清远读书,她只埋头做拜垫,中间也去跟婆母肖氏请过两回安,肖氏见大儿子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松快,待她也算和气。念华没有先奉上了给公爹顾老爷的布鞋,想着等拜垫做得了,再一起给婆母奉上去。日日细心缝制,过了八、九日,一对儿样子精巧大气,用着又舒适的拜垫做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