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明淑后,念华独自坐在榻上。她一只胳膊搭在小几上,难得的偻了腰背。
春绿欢天喜地地进来,见她呆坐如老僧入定一般,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奶奶,方才王大娘来说,春雨姐姐明日就能回来了。“
“哦?好啊。”念华听了,愣了一会才笑了笑。春雨被抽调到外院里帮忙,分到了客房值守,连晚上都不回来住。春绿因为念华这阵子问了几回春雨,还以为听到春雨马上就会回来的消息,奶奶会高兴呢。
见念华兴致不高,春绿小心冀冀地问:“奶奶,晚膳摆在那里?”
“不忙。”念华扶着榻沿慢慢站起来,站直了腰才道:“先去大爷房里看看吧。”
其实大爷屋里,她一步都不想去。
就在刚才,她陪着玉茹母女,去向顾清远辞行的时候,顾清远正在生气。
肖氏自大年初一受了儿孙辈的叩拜后,就再没有露面。说是在屋里养病,连初二回门的女儿、外孙们,依礼去跟她磕个头,都给拦在了院外。
顾清远担心母亲,原想叫念华去睦元堂请个安,玉姨娘在旁边哀怨地说了一句:“大奶奶在自己屋里陪客呢,跟小厨房都要了几回东西了。”她看看顾清远的脸色,又说:“爷还是晚些派人去唤奶奶吧,免得扫了兴。“看顾清远沉了脸,反倒是又添了一句:”要不,爷换个人去夫人那儿?”
顾清远闻听更加不痛快了。这几日他感觉身子愈加艰难了,时常胸闷气短,想要昏睡。难得这会有些精神,正想叫念华去瞧瞧母亲,一是替他尽孝,二来也打听一下府里近来的变动。却不料,他这个夫君卧病在床,做媳妇的倒是躲在自己屋里吃喝玩乐起来了。
等念华陪着玉茹母女进来时,就见顾清远散着头发半卧在床头,罗湘玉坐在床边,把手伸进被里给他揉腿。
他不耐烦久躺着,有点精神了就要起来坐会。坐一会就叫嚷着腿发酸发麻。罗湘玉不厌其烦地帮他揉着腿,又怕他凉着,只把手伸进被子里。
顾清远跟念华一打照面,一脸的没好气。他脸色苍白得发青,面颊瘦得凹陷,面目阴鸷地盯着念华,对玉茹母女的问好,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顾清远没拿玉茹当外人,没叫人给他重新梳洗,罗湘玉也没停手,就如同往常一般地见了玉茹母女。
玉茹并不是头一回见长兄这般,也体恤长兄的病痛,问候了几句,只叫敏姐儿行礼叩拜,只等全了礼,拔腿好走。
倒是罗湘玉在旁边,笑着打圆场:“姑奶奶把姐儿教得真好!敏姐儿这么大点小人儿,做起规矩来,一点都不差,礼数周到,又孝顺懂事。”她一面笑着请玉茹再坐一会,一面张罗着给敏姐儿拿果子点心,还不忘朝顾清远使个眼色。
顾清远也想着大年节的,妹子特意带着外甥女来给自己拜年,一味地冷着脸也不象话。他咳嗽着让罗湘玉把他柜子里的红木盒子拿来。
罗湘玉答应着起身去拿盒子,嘴里叫了一声“春雨。”
春雨赶忙走到床前,半跪下来,想要象往常一样,接替罗湘玉给顾清远按腿。
顾清远斜眼看去,见念华陪坐在玉茹旁边,不曾有动一下的意思,心里更加不悦,阴沉着脸一把将春雨挥开,也不顾回门的妹子在旁边,冷着脸对念华说:“你倒是个坐得住的,湘玉累半天了,你也来替她一替。”
念华听了脸皮一烫,忙站起来往床前迈步。头一回顾清静远当着屋里大小丫头的面,唤她揉腿捶肩时,她又羞又怕,如今被唤得多了,羞怕都淡了许多,也不大怕人见了。
她走到了床前,还没侧身坐下,罗湘玉就抱着红木的小盒子过来了。她绕过念华,双手把盒子递给顾清远,嘴里提醒道:“爷,仔细沉。”念华只好往后退了两步,肩膀还被有意无意地撞了一下。
顾清远并不答话,接过盒子,放在膝上,慢慢掀开盒盖。念华见那盒子里放了半盒子的黄白之物。富贵人家年节或是有喜事的时候赏人,爱把金银做成吉祥或是好玩的样子,既为了讨个吉利也好拿得出手。顾清远这盒子里装的就是由黄金白银做成的花生、葫芦等物。
顾清远伸出瘦削的手指,在盒子里翻翻拣拣,他先拣出两只小金猪,停了停,又放下一只,继续翻拣了一阵,又拣出一只小些的葫芦,抬手示意罗湘玉接过去。
罗湘玉忙伸出双手来捧住。顾清远一指那只大些的金猪,说:“给承哥儿。”罗湘玉飞了他一眼,扭头笑着对玉茹说:“大舅舅就是偏疼承哥儿。”
玉茹心知大哥又犯了小心眼,拉着敏姐儿谢了赏,又代承哥儿谢过了,推说怕天黑不好行路,带了敏姐儿就要走。念华奉命相送。
念华将玉茹送到垂花门,玉茹站定拉了她的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玉茹在娘家做姑娘时,也是和她姨娘一道,成日小心谨慎,是看着肖氏的脸色过活的。出阁后,遇到了个知冷知热的丈夫,被护得几乎忘了原来过的压抑日子。今日乍一见大哥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就对大嫂甩脸子,心里很有些同情这位投缘的大嫂。
“大哥身子弱,他小时候能喝粥的时候,就开始喝苦药......常年卧病在床的人,心里也苦,就是容易生气发火。”宽慰的话,她不方便说,只好将念华的手握一握,笑着告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