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在轮回店内对莫现出手的黑袍男子突然从地底钻出,一把丢开白雪,以手做刀,直刺天心心窝。
莫现想也没想便扑了过去,却还是慢了一步,黑袍的手与莫现擦手而过。
黑袍脸上浮现处狰狞的笑容,似是看到了某种极美妙的场景,就连映冬与小七的攻击也视而不见。天心脸上的惊诧刚升起便化作了放松的微笑,也许三百年对他而言,太长了。
莫现的右手被黑袍携带的妖气裹走了两根手指,钻心的痛化作更深的恐惧和愤怒。自己只是池鱼之灾,便已如此,黑袍一心袭杀的天心又怎能躲得过。
“吼!”一声比野兽更吓人的吼叫从莫现嘴中逃了出来,仿佛他体内藏着一个惊天妖兽。雷霆乍起,一瞬而逝,恰到好处地遮掩了莫现的怒吼。在场的众人似乎都停滞了一秒,或者说这片空间静止了一秒,这一秒过后除了莫现顺势而倒,其他人似乎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手刀狠狠地刺入了天心的身体,迸出一股鲜血,黑袍狞笑着,刚想再进一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被禁锢了。莫现脖子上那条青色细绳猛地扩大,化作一个青色水球,将莫现、黑袍还有天心尽皆笼罩进去。
黑袍惊声嘶吼道:“共工!”随即下身一晃变成了一个人身蛇尾的怪物。
在天心体内的那只手也变作了一条小蛇,一口咬住天心的心脏。随即蛇妖猛地一甩,将昏迷的莫现和口吐鲜血的天心甩向映冬等人,他自己也趁机逃出了水球。
蛇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昏迷的莫现,又看了看蛇尾处被腐蚀掉的蛇鳞:“没想到这个凡人小子居然隐藏着共工之力......不过——哈哈哈!”说着蛇妖舔了舔手中的心脏,残忍血腥。
“果然是你这臭虫!”龙七满脸厌恶地盯着蛇妖。
“你是龙族吧,呵呵,我可有些年没吃龙肉了。”蛇妖挑衅地看了一眼龙七。
“黑水玄蛇,你就这么站在这儿,不怕龙族那些老家伙找你报仇?”
“哼!等我成了妖帝看谁还敢找我麻烦?”虽然说得强硬,他却瞟了瞟黑暗处,想来龙族还是给他留下了极不好的回忆。
不曾想这原本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蛇妖的黑袍,竟是上古凶兽成精。要知道凡是上古凶兽,皆是天赋神通及肉身都极为强大之辈。只是他们一般难以通灵,更不用说修炼成人形。
“今儿就不跟你们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想要报仇,欢迎去妖界找我。哈哈。”看那个龙族小子没有动手的意思,黑水玄蛇说着便欲离开,再者他也着实担心动静大了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谁准许你离开了!”一旁一直沉着脸的映冬突然厉声道,只见她握着剑的手都在发颤抖。
“小丫头,莫非你还是这个老头子的私生女?哈哈。”黑蛇笑了笑,“想要给他报仇?再去修炼个几百年吧。”
“你可还记得十七年前,你杀过的一家三口?”映冬死死地盯着黑水玄蛇,倘若眼神能杀死人,只怕黑水玄蛇早已千穿百孔。
黑水玄蛇看着映冬,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一笑:“抱歉,我吃过的人太多了,哈哈哈......”
“你这个畜生!”映冬说着将手中雪白长剑掷了出去,剑光耀人。
“叮”的一声,黑水玄蛇轻易便夹住了长剑,不屑道:“蜀山御剑术,不过如此。”说着便将剑弹了回来,却是比去时更加迅速。
“师姐!”妙芙一声惊叫,却也来不及,就算来得及只怕也阻止不了。
就在长剑即将触及映冬面门的瞬间,小七势若闪电,一把抓住了倒飞而至的仙剑:“你是想要与我也来上一场?”
“哼!龙族小子,我可不怕你。”却又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下子遁入了黑暗中。
“不准走......”映冬狰狞着追了过去。
“够了!你留得住他么?”小七皱了皱眉,语气却有些无奈。
叫了半天的老天爷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映冬无力跪在地上,泪水和着雨水沁入大地,无声无息。
妙芙轻声来到映冬身旁,也不顾逐渐加大的雨势,就坐在一旁倚着映冬,一如十七年前一样。
映冬突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龙七,哭吼道:“为什么?你不是龙族吗?你不是一样与他有仇吗?你为什么不留下他?”
龙七看了一眼被映冬吓到的妙芙,皱了皱眉:“我自有我的理由,况且,我也未必能留下他。”说完并不再管有些发疯的映冬,径自朝天心老头走去。
死亡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当我们第一次面对它的时候,很多人都有那个勇气,甚至是战胜死亡。可当我们逃过一劫再次面对的时候,那种恐惧就会被无限的放大,当事者以及旁观者皆如此。想必,莫现一群人对黑水玄蛇的恨更是超过了那个狼族少女墨幽幽。
天心早已变成了衰老模样,甚至更加的不堪。心脏一个血窟窿,其内空空如也,虽说被一旁的妙芙施法止了血,但却止不住不了老人逐渐消散的生机。
小七手上亮起一道金色玄光,老人无力地摆了摆手:“雪儿,你去把那小子搬过来。”
“快去!咳咳......”
白雪守着却是不愿离开一步。
龙七将昏迷的莫现抱到了老人面前。
“小家伙,你两次为老夫挺身而出......这份恩情,老夫怕是还不了了。”说着天心右手并作剑指,颤巍巍地一指眉心牵出一个玄黄光团,光团中一个婴儿盘膝抱手而坐。
“前辈,您这......”
“无碍,本就是将死之人留之何用。”
小七却是知晓,老人若留着这元婴神魂,就算入了地狱,也有机会做个鬼差或者免去那十八层地狱之苦早日投胎。
老人没有丝毫不舍,重重一掌将其打入莫现的天灵。原本以为老人在散尽功力之后便是消亡,就连老人自己也闭上了眼。
妙芙与白雪更是止不住恸哭起来,映冬则木然地望着地上。
“咦!”小七伸手探了探老人身子,“奇怪?”
白雪连忙止住了眼泪,小心地问道:“怎么了?”
“似乎生机尚未断绝。”
“咳咳......”本该死去的天心重新睁开了眼睛,“没想到,临死舍去一身咳咳,倒是成就了这龙虎决。”
两个小女孩皆是哭笑不得。
小七不忍说道:“没用的......”
倾盆大雨虽说被小七给阻挡在外,可他这话一出,却让内里的众人更加寒冷。白雪已经愣在了当场,绝望地看着老人。
天心勉强笑了笑,摸了摸白雪,一道虎影悄然进了她的身体,随后又对妙芙说道:“小娃娃,你过来。”
妙芙茫然地走了过去,小七却是想到了什么,看着天心满眼感激之色。
“前辈?”
“你这女娃,也是不容易啊。”天心说着满是怜惜地拍了拍妙芙,一条金色龙影一闪而没。
老人做完这两件事,看了一眼昏迷的莫现,手指一点,红色长剑便消失在莫现眉心。
老人欣慰地笑了笑,嘴里呢喃着:“师父,云儿......”随即便倒在了白雪怀里,渐渐化作一道玄黄光点,升入到深邃的夜空,也不知能否躲过那漫天大雨的侵袭。
白雪将老人遗留的那件破旧道衣捧在怀里,眼泪哗哗地留着,就是没哭出声。
就在众人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一个有些不和谐的声音闯了进来。
“老七啊,你怎么变得悲天悯人了呢?”
“是你!”小七有些紧张地朝妙芙靠了靠,“你来干什么?”
突然出现的这个汉子,西装革履,留了个帅气的大背头,嘴上叼了根雪茄,任雨水侵袭在身上,却没有一点打湿的样子。看着小七满脸笑容,宽厚的鼻子加上浓眉大眼,倒是让人极易信服。
“你们这儿声势太大,只怕整个修炼界都知道这儿出事了。”
“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大汉瞟了一眼小七,脸色一正,“我说你小子见了二哥也不叫声哥哥?”
小七任然满脸警惕地盯着对方。
这位二哥有些悻然地吐了一口烟雾:“罢了,你知道我与那老家伙不是一路。今日前来也是感受那条臭虫的气息。不曾想那家伙倒是逃得快。”
“没抓住就是没抓住。”
“哎,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个臭脾气,我走了。”男子说着一咬雪茄便跃进了茫茫大雨中,雨中继而传来,“有空还是跟哥几个聚聚,那老头子我们会帮你拦着。”
小七看着远去的大汉,有些无奈地低下了头,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自顾自地走到雨中,任由大雨落在身上。
“啊——”一声发泄似得吼叫引得妙芙与映冬二人皆是侧目。
妙芙有些担心地问道:“小七哥哥?”
“我没事。”说着居然微笑着摸了摸妙芙的小脸,然后便低着头朝院内走去。
映冬没等莫现醒来,天没亮,就带着妙芙御剑回了蜀山。等到莫现醒来的时候,已过了午时。小七难得耐着性子给莫现讲了他昏迷之后的事,只是略去了那个大汉。莫现坐在床上,有些木然地看着断指处,隐隐作痛。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痛的究竟是手还是心。
小七看着发呆的莫现皱了皱眉:“这里的工作该收尾了。结界完全封印后我们会被自动驱逐。”
莫现没有去看小七,虽然他很想问问,为什么昨晚不帮忙,可终究没有说出口。每个人,都有自己难言的苦衷和秘密,就像天心老人也并未将当年的事全说清。更何况也许就像小七说的那样,这只是他的一次工作。
自以为想通的莫现跳下了床,这发现身体比以往舒服很多。应该是老头子的原因吧,他这样想着,心里不免又重了几分,身体也不似那么轻盈了。
“我去找白雪。”还是没看小七一眼,径自出了屋。所以他也没有看到小七眼神里深深的疲惫和落寞。
有些昏暗屋子里,就连雨后的阳光也懂事得没有进来打扰。小猫蜷缩在血衣上,不知是不是因为缺少阳光,有点像一个沾了煤灰的雪球。两只前爪将破烂道衣攒在怀里,也不知是那道衣裹着它还是它抱着道衣。
莫现推开门,一缕风趁机溜了进去。或许是屋内太过沉闷,它又跑了出来,顺便带走了猫儿身上那一丝晦暗。
莫现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虽然那是一只猫,但同样也是一个少女。
“咳......”
小猫还是一动不动。
莫现又咳了一声,白雪还是没有动。
“我......”莫现想说——我懂你的感受,可这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三百年的陪伴,莫现不知道有多浓厚,他甚至连陪伴这种东西都没经历过。
“我们应该给前辈立一个衣冠冢......你也不想前辈死后还不安生吧?”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只是他实在不擅长安慰人,何况是猫。
床上的猫咪颤了一下。
白雪化作了人形,却变了个人般,耳朵怏怏地卷着,尾巴也消失了。她走了两步,又退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将那破烂不堪的道衣先是抚平而后折叠起来,明明没有褶皱,她却抚了三四道。最后瞪着红肿的眼睛警告似得盯了莫现一眼,风一样的冲了出去。待她回来的时候,怀里捧着个木质的钵盂,钵盂里盛了一些干燥的泥土,也不知她哪儿弄来的。将钵盂放到一旁后,捧起那件折叠好的道衣,贴在小脸上亲昵地蹭了蹭,终于是多了一丝笑容。或许是蹭累了,捧着的双手有些无力地搭在了腿上。
莫现正想说点什么,却看见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儿连成线啪嗒啪嗒地砸在道衣上。莫现有些用力地捏了捏鼻子,好像很小的时候有个女孩子告诉过他,想哭的时候就用力捏鼻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莫现回过神的时候,白雪已经捧着钵盂到了门外。莫现轻轻地跟在身后。小七似是在门外站了很久,莫现有些惊讶地看了小七一眼,两个人沉默地跟在白雪身后。
白雪最终将天心的衣冠埋在了那口老井旁,一同埋进去的还有她的一颗小虎牙。
就在白雪掩埋完后,莫现跪了下去,一言不发,三跪九叩的拜师礼!
小七冲着老人的“坟”点了点头。
“这里快关闭了。”
莫现和白雪有些疑惑地看了小七一眼。
“今后除非是傲云前辈亲至,否则,再也没人能进入。”小七想了想,“这里应该会变成虚幻。”
莫现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白雪,果然又要哭了。
有些乞求地看了小七一眼,小七连忙将头转向一边。
“咳咳,既然师父这样安排,就说明师娘肯定还活着,到时你就可以......”这话连莫现自己都不信。
白雪看着莫现的眼神有些莫名,或许是莫现话中的师父师娘,又或许是其他,终归是让她止住了眼泪。
“你们准备?”
“白雪先和你回去,我......”
“我还要去蜀山。”
“那......?”
“我不管!”白雪鼓着腮帮子,泪汪汪地看着莫现,竟然又想哭。
“行吧。”莫现想了想,“不过你得变成猫。”
“哼!”
莫现揉了揉太阳穴:“我就当你答应了。”
“这个给你。回去的时候输入灵力就行。”
小七说着丢给了莫现一个刻有奇怪铭文的黑色木牌,眨眼便消失不见。
莫现看了看瞪着自己的少女,想着莫名其妙多了一只人形宠物,不禁一阵头大。
一阵风跑来,携带着一片尘海,淹没了一人一猫的身影,也彻底掩去了那方小院的存在。似乎,这里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隐约能听到沙沙的摩挲声,好像在讲注定不会被普通人所知晓的故事。
“这回你真的走了?”
一个提着红色酒葫芦的道人在小院前嘀咕了一句就一现而没,普通人看见了还指不定以为是幻觉。
就在道人消失后,原本小院的上空,一个身着褐色短褂的中年汉子盘膝在云朵上,怔怔地看着下方,一言不发。
当然,莫现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