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蛮荒地,烈阳灼灼,仿佛天降万火,炙烤大地。
这里的气候瞬息万变,昨日还是漫天风雪,今天就已红日高悬,冰雪消融,茫茫戈壁上露出狰狞的怪石和黄沙。
相传,这片古老的土地在光阴的洪流中得以保留,满目疮痍的巨峰和高原之下掩埋着一具凶兽骸骨,名号旱魃,在上古时期逞凶,有无边威能。奈何抵挡不住如刀岁月,就此陨落,但仍然掌控干旱,令大荒大旱百年。
百花村,一块绝美之地,水汽氤氲,百花争艳,一条如银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一道瑰丽彩虹从水塘上升起,村子上空彩霞萦绕,禽鸟叽喳,当真是大荒仙境,美不胜收。
一座由厚重青石搭建而成的四方高台在村口巍巍矗立,旁边同样立起一块狭长青石,上面用浓墨大篆刻写三个字:
演武台。
笔力万钧,有如龙蛇奔走。
炙热风流徐徐吹过,带动高台四周竖立的紫红旗幡,猎猎作响。
隐约间,竟然有一点肃杀之气。
阿蛮身着一袭青衫,左眼炯炯,右眼依旧蒙着黑皮眼罩,腰间树枝翠绿如初。
他静静地看着头顶不住摇曳的旗幡,揣在兜里的手掌已然紧握成拳,咯咯作响,指甲刺入肌肤,流出小蛇一般蜿蜒血痕。
“阿蛮,这次的四村武斗你大可不必参加,有爷爷这把老骨头在,其他村子的灵者也不会多生口舌,做那嘴皮子上的英雄。”
昨日在大雪中久久屹立的老人站在阿蛮身后轻声说到。
他名叫火烈,为百花村村长,年近古稀,叶灵境第五重修为,在大荒四野久居一流高手之列。
阿蛮习惯性地扶了扶右眼黑罩,眯起眼凝视着天穹处无比火热的大日,转过头来对着老者粲然一笑,眉峰刚毅,喉间仿佛含着金铁,声音铮铮,掷地有声:
“火爷爷,你还记得我在十岁左右曾经在荒野深处偶然捕捉到一只雏雀,喜欢的要紧,任由其在村中觅食,只是有一天一宽背大鹰直冲而下,想要取这雏雀做口中肉食,呵呵,这笨雀儿一番鏖斗不敌,竟然牵引巨鹰,一同撞死在村后石壁上。”
“爷爷,我就要学那笨雀儿,即便灵苗已爆,成为天下第一等废柴,也要拼尽全力和别村那些所谓的天才斗上一斗,宁愿最后战死也不愿做那憋屈的缩头乌龟,被别人笑话死。”
火烈沉默不语,昨日种种历历在目,他亲眼看到阿蛮口吐浓血,自爆灵苗与自己的右眼相抗衡,如今修为全消,甚至比平常人还要不如。
至于阿蛮那极为古怪的右眼,他翻遍古籍,与村中老者商议良久,也没有半点头绪。
一时间,战鼓擂响,旌旗猎猎,无边风云涌动!
四村武斗,正式拉开帷幕!
只见一条灰白人流涌入,数十人皆身穿灰衫,个个肌肉蓬张,流淌着莹莹白辉,彰显非同一般的肉体力量。
一面白明眸的俊朗少年走在最前,双手背负身后,神色冷峻,脖间用精美草绳吊挂着一个石状饰物,沉甸甸的,分量显然不轻。
他傲然坐在青玉红杉椅上,斜眼撇了一眼阿蛮,嘴角微勾,低头把玩脖间的石饰。
他名石天,石村响当当的少年天才,在十五岁的年纪晋入叶灵境第三重,无愧天才之名。
貘村的天才也来了,却是一名妙龄少女,星目皓齿,大大的眼睛灵动万分,一袭红装下掩藏着万千风情,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如珠如玉的美少女竟也是叶灵境第三重的灵者。
“石天哥哥,你来得好早啊,也不说等等妹妹。”
她轻声娇笑道,轻扬罗裙,坐在一旁。
“呵呵,数日不见,莫青素妹妹越发水灵漂亮了,想来也是二八年华了,怎样,有没有瞧上眼的少年俊彦,若是没有,我石村儿郎可是个个英雄的很呢!”
石天朗声大笑,翘起二郎腿,饮下一口香茶。
“看石天哥哥你说的,妹妹我的眼界哪会那么高,只要不是嫁给他那样的废物就行。”
莫青素若无其事地轻声说到,美眸轻挑,十分不屑的看了一眼在对方站着的阿蛮。
一言惊起千层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阿蛮身上,如刀如剑,入骨三分。
“哼,曾经的天才,现在的废物。”
“据说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被人遗弃在百花村。”
“而且他身患寒疾,这十几年来可是浪费了百花村无数灵药,真是可惜。”
“切,他还是个半瞎呢,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半个残废。”
两村的人窃窃私语,面带讥笑,一字一句犹如雷霆一般轰进阿蛮的耳朵,心中怒海汹涌澎湃,几乎将银牙咬碎。
怒极之下,他反而平静下来,松开鲜血淋漓的手掌,面色古井无波,慢慢走上演武台。
“石天,可敢与我一战?!”
声音不大,却仿佛小石落大湖,涟漪一圈圈。
场内哄笑连连,口哨不绝,都在嘲讽这独眼龙的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有何不敢!”
石天轻拍椅背,一个颇为飘逸的翻转跃上演武台,十分玩味地对阿蛮说到:
“阿蛮,你去年就已经惨败我手,更被我打断三根肋骨,怎么,今年骨头又痒痒了?!”
“少说废话,要战便战!”
阿蛮奋力前冲,步伐灵妙,右拳紧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向石天。
石天屹立不动,任凭阿蛮轰开,等到阿蛮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间的时候,他身子微侧,手掌迅疾似闪电,一把取下阿蛮的眼罩,同时脚下一绊,让阿蛮狼狈摔倒。
阿蛮颓然倒地,身体在粗糙的青石板地上蹭过好长一段距离,青衫磨破,渗出殷殷血渍。
他依旧平静,擦掉嘴角血迹,慢慢直起身来,努嘴笑了笑,丝毫不在意旁人肆无忌惮的嘲弄,而是伸出中指,对石天一勾,声音琅琅:
“再来!”
仅仅两个字,却比擂响的兽皮大鼓还要震撼,轰隆回荡天地间。
“小子找死!”
石天气冲斗牛,衣衫鼓荡生风,双拳之上灵光闪闪,一次又一次地将阿蛮打倒在地。
“再来!”
“再来!”
“再来!”
小小少年无数次重重摔倒在石地上,继而挺身,依旧勾勾手,口绽银雷。
火烈在不远处观看,心如刀绞,但他不能出手,四村约定,少年武斗点到为止,长辈不得干涉。
几十次的重拳击出,已然耗费了大半灵气,石天气喘吁吁地倚靠在石柱上,汗流如注,他分明真切地感受到阿蛮左肋下的骨头发出沉重闷响,显然被打断,可这废物却离奇地再次站起,当真是废物可长命,打不死的小强吗?
“这次,该轮到我出手了!”
阿蛮吐出一口乌血,脚下生风,拦腰抱住石天,欲将其摔倒在地。
“放手!”
石天气急败坏,双拳并做一拳,如擂鼓一般,重重打在阿蛮后背。
哇!
阿蛮身子一沉,嗓口一甜,又是一大口腥血呕出,但他仍然不放松,死死抱住石天,发力前扑。
他的后背简直成了一面鼓皮,被石天肆意拳打。
他好像身化雏雀,即便身死也要那些嘲笑自己的人掉一层皮。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宁死也不愿平庸地活下去,哪怕忍受千锤百炼,也要活出一份气血给世人瞧瞧!
头上百花开,身死不足惜。
此时,天上云霞翻滚,地上暗流涌动。
他的右眼,竟在发光!
灵世界内,一拢黄土被拱起,一株绿苗初露头。
阿蛮竟然再次育出灵苗,晋入叶灵境第一重!
巨大眼球再次出现,悠悠悬浮在灵苗上空,亘古之声响起:
“小友,你这副傲骨正对老夫的脾气,不妨赐你一桩造化,破而后立,重返叶灵境第一重!”
灵世界内,绿芒大盛,万里荒野中一抹绿意乍现,分外夺目。
巨眼依旧,瞳孔处灰白雾气滚滚,晦涩而神秘。
它竟然在说话!
“你这家伙,怎么又出现了?!我明明自爆灵苗,将你镇压在灵世界深处,为什么还要出现,难道害我害的还不够惨吗?!”
阿蛮站在巨眼之前,极为愤恨地盯住它,嘴角咬破,满口淋漓鲜血。
巨眼再次大声,巨响隆隆,整个灵世界都在震荡:
“小友,万万不可大动肝火。老夫名为混沌右瞳,是万古难遇的先天灵宝,身经千百世,择良人而栖,这一世便落在你身上,奈何你身患寒疾,自幼体弱,我万般无奈之下才会吸收你的灵气,弥补生机。”
“那你吸够了没有?”
“加上你自爆灵苗时迸发的灵气,大概是够了。”
“够了就赶紧滚蛋,我半刻钟都不想再看到你。”
“呵呵,小友,你还是没搞清楚,我就是你的右眼啊,我如果走了,你怕是真成了独眼龙喽!”
“有你没你有什么区别吗,我还不是半瞎一个,被人当做笑柄?!”
“那你现在试试看!”
阿蛮右眼微眯,定睛一看,周围的世界忽然多出了几分色彩,与往日截然不同。
下一刻,便是万顷光华毕现,世间万千色彩一股脑儿蜂拥而至。
右眼处,朗若晨星,澄澈如秋水,黑与白分明,倒映着这一片天地。
“我的右眼竟然能看见了!”
阿蛮惊呼失声,同时感到灵世界内喷薄而出的滚滚灵气,一股熟悉的力量在周身经络游走,不得不发。
右眼复明,更重返叶灵境第一重!
真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乌云散尽即明月。
他顾不上心头的狂喜,右掌弯曲,成豹爪模样,一爪击在石天腹部。
石天当然感受到了身下废物的异样,还来不及反应,便感到一股剧痛从腹部袭来,身体被狠狠抛起,重重碰撞在石柱上。
他捂住腹部,嘴角鲜血成串淌下,身体抖若筛糠,眼中塞满惊惧之色。
“你……你竟然重返第一重?!”
所有人都惊呼失色,莫青素樱口微张,一张如花容颜更是被惊诧铺满。
“还有更惊喜的呢!”
阿蛮轻笑,在众人无比惊讶的目光当中,竟然闭上左眼,单单以右眼视之。
同时,他脚步微错,双臂扑展,如白鹤亮翅,足尖轻点,如乱槌击鼓,雨打新萍,须臾之间便靠近石天右肋,毫不留力地重拳击出,声势浩荡无匹,宛若猛虎下山。
石天躲闪不及,向下横挡,仅仅拦下三分劲力,剩下的七分在阿蛮拳上爆开,直直灌注石天体内。
轰!
一朵血花在石天嘴间绽放,他如同断线的风筝飞落演武台。
他败了!
败在了被自己视为废物的手里。
众人哗然,全场寂静无声,只有清风拂过的悠悠响声。
阿蛮屹立在演武台上,劲风吹起他的衣角,他凝视着自己的拳头,仰天大笑。
八年来的隐忍和拼搏终于得到回报,谁也没有看到一个瘦削少年忍耐严寒和酷暑,以沙盐磨练肉体,那似火的骄阳,那漫天的风雪,在这一刻看来都非常值得。
风刀霜剑严相逼,苦尽甘来自可知。
倒不是说叶灵境第三重打不过第一重,只是阿蛮肉身强悍,气息绵长,生生耗去了石天七八分气力。两人斗武,胜负就在眨眼之间,却不可忘记更如细水长流,一味爆发是莽夫所为,蓄力才是致胜的关键。
火烈一捋长须,欣慰不已。
十六年前,阿蛮尚在襁褓当中,在雷雨之夜突然降临百花村,口衔绿枝,而且天生寒症,右眼浑浊不能视物,但天资超凡,在八岁年纪便晋入叶灵境第一重,奈何天意弄人,右眼吸收灵气,他在八年光阴里再无寸进,受到无数人的嘲讽和哂笑。
“这孩子的性子坚强如铁,定非池中之物!”
可就在此时,演武台正北方向浓烟滚滚,一股滔天的凶戾之气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