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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诚信篇

晚钓鱼塘惊魅影 回眸往事漫如烟

公自强,北方人,老年男性,前不久从市政府人民建议征集办公室副主任岗位上荣退,回家专职照看孙子。他有一位禀性相投的朋友,叫宁秀才,原是一家国企单位宣传干事,买断工龄后,亦得安享赋闲之乐。公与宁的关系是建立在后者写过一篇《关于促进城乡精神文明之我见》被前者编集成册上报存阅的基础上的。

宁秀才有一台菲亚特轿车,是开私人侦探所的儿子嫌旧不要扔给他的,他时常开着这台小车探亲访友、招摇过市。今天他要用它和最为知近的公大哥去城西一个废置的鱼塘钓鱼。那个鱼塘是因为高速公路桥要从上跨越而废置的。人们可能要问:偌大一座山水名城近郊远野,当有几多清风满渚、明月一湾的水寨渔村可供潇洒,为何偏对这野花暗淡、宿草凄迷的荒凉所在倾注雅兴,仅仅只是为了节省腰里的铜板吗?非也!

说起渔钓这个话题,地球人都知道,当下存在两种经营模式,一是进大门先收取门票费,钓得的鱼不另收费,一是进大门先不收取门票费,起钩的鱼计价收费,价格一般高于市场价格。有心人慢慢发现一个问题,穿梭泅走的鱼儿何时变得如此聪明过人:那不论斤收费的,死活拒不上钩,那论斤收费的,则争先恐后报到。探讨来探讨去,终于明了其中的潜规则,原来生化学家精心研究出两种专用鱼食:一种是让鱼吃了不咬钩的,一种是让鱼吃了咬钩的。每当曙光微亮,晓霞初辉之时,渔家先把预选之药“乱入水中看不见”,再“渔家方半掩柴门”。

公宁二人既非巨贾,又非显宦,没有公关压力,无须烧香拜佛,故而选择到这片寂寥之处来。为了多钓几条江鱼,公自强双眸紧盯鱼漂儿不敢稍有旁骛。宁秀才则不然,眼见太阳偏西,便想早点收杆回家去敲打电脑。就在老宁心神不宁之时,他突然发现江堤旁小树林里似有异常,提示自强老兄回头。公自强一回头果然看见树林中闪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林中女人也似乎正在向外偷窥,这真是奇了怪了!

好在老哥俩久历人生,经多见广,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整理渔具,离开水塘,翻越江堤,回到车里。老宁一到车上,立刻拿起望远镜对准目标,果然不出所料,那林中闪隐的不速之客随即现身了,那是一位年纪不大面容姣好的女孩子。只见她神态萎靡脚步蹀躞地走到塘边,先是蹲下来,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电话没有打通,便把手机搁到一块石头上,想了想,又就近找到一个干净的塑料袋,将手机包上再放到石头上。一眨眼的工夫,那女孩纵身一跳,“噗通”一声没入水里。

不好!轻生了!公自强一声呐喊,冲了过去。老宁紧跟其后。两个人把落水者及时救出,抬到江堤水泥坡面上,将其头朝下脚朝上往外控水。过了好一阵子,那个女孩才终于清醒过来,能够识别眼前环境了。恢复理智后的她第一个本能动作是用手紧捂肚子,像是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两个渔翁瞪着四只大眼默默凝视着轻生女孩的举措,最后还是公自强先开的第一枪:“说吧!为什么这么不珍惜生命?”

投水女孩眼睛直勾勾望着茸茸小草,一声不哼。宁秀才脑袋转得灵活,他根据女子相貌体征精神状态,联想到她会不会是被人强暴了,身心受损,想一死了之?老宁这样一想,一股豪气冲上胸膛,大声言道:“不要怕!说,坏家伙是谁?他在哪儿?”

姑娘还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公自强在一旁有些急了,催道:“谁怎么你了?赶快说出来,不能让坏人继续扰乱社会!”击石原有火,不击乃无烟。女孩子终于开口了:“感谢二位大爷相救之恩。但你们推测得不对。没有谁怎么我!”“胡说八道!”老宁来气了,拉下脸亮大嗓门:“没人怎么你?没人怎么你,你一小捏子年纪怎么怀的孕?怎么坠的胎?啊?!”老宁说她“怀孕”、“堕胎”,本来是在诈她,没想到,还真歪打正着了。只见女孩子低眉顺目,粉脸含羞,不敢回话。老宁面带阶段性的胜利微笑,睃了老友一眼,继续扩大战果:“小丫头!你敢对天盟誓,说你还是黄花少女?!”

女孩子半天没见反应,突然长眼毛向上一翻,小嘴唇向下一咧,“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梨花带雨,风惨云凄,山崩海啸,动地惊天。

两位老革命被吓呆了,忙与女子拉开一段有效距离,悄悄地商量起对策来。公自强:“显见其人心中有大委屈,大悲哀,我们不能扔下不管,任其颓唐。”宁秀才:“管是要管,问题是采取什么方式!”公自强:“我的意见是,先把她接回城里,到你家我家都行,换换衣服,吃顿饱饭,其他等弄清内情后再说。”宁秀才:“我的意见是,直接送她去公安派出所或民政救助站,以便及早查明身份,确定一下有没有前科劣迹,是不是团伙成员。”公自强:“你想到哪儿去了!你看她那小模样,能是坏人吗!坏又能坏到哪去?”“老哥,你out了!”宁秀才老于世故地反驳道:“我问你:80后90后中,有杀人的没有?有诈骗的没有?有当马子的没有?有吸食K粉的没有?有染上艾滋的没有?”

公自强一时无语。宁秀才继续口无遮拦:“同情归同情,警惕归警惕。假如她要真是颗恐怖炸弹,领到咱家里爆炸了,那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且说离他俩几米远的女孩子,这时已经不再啜泣,她觉察到两个城里人正在嘀嘀咕咕关于她的事儿,便费力地撑起身子,走到二者面前,大弯腰鞠了一躬,谢道:“二位大爷。别为我费心了。我不会跟你们去的!我是农村人,已经结了婚,要回也得回我婆家去!”

啊?!公自强听了女孩的话,先是一怔,随之释然,忙说:“那就好!那就好!你有家有业,我们自然就放心了!但是,你不能这样肋肋脦脦病病歪歪地往家走。这么着!你先跟我们去,我老伴是搞医的,先给你全面检查检查身体状况!”

没等公老落下话音,女孩子早已嚷叫起来:“不!我不检查我不检查身体!”老宁也没等女孩子落下话音,便晴空一声霹雳:“怎么着?你把我们的好心当驴肝肺了是不是?我们有放着轻闲找麻烦那口‘儡’是不是?我们是怕你这个色样回去丢人陷眼,你要是真的不怕砢碜,我现在就打‘110’!”老宁说着就要开打女孩子的那只手机。

女孩子一下子屈服了!她抬起袖管,擦拭一下脸膛上的泪水珠、汗水珠和泥水珠,然后顺从地跟着两位倔老头儿走向堤外的宝马。

菲亚特轿车沿着宽阔平直的201国道向华灯初上闪耀光明的城区方向驶去。已是上下班高峰时段,车行较慢时走时停。趁这当儿,向您介绍一番本故事第一主人公的道德人品——远在四十年前,公自强年龄刚二十出头,从部队复员回到地方,被安排到机床配件厂当学徒工,但挣的却是二级工的工资。班大班的小青年们心里不受用,总想找机会“平衡平衡”他。那一天领完工资,小青年们拉他到后院参加车技大奖赛。啥“车技大奖赛”?原来是车工班长陈永亮以一棵小树为圆心,,在地上画了个半径一米的圆圈。他把一辆锃新的26弯梁自行车推进圈内,说谁能骑着这辆车脚不落地在圆圈内转上一圈,我用本月全部45块2工资请客。小青年们大感兴趣争着试骑,但都纷纷落马。公自强连试两次,也都不是脚尖支地就是车带压线。陈永亮让公自强再试一次,公说这不符合力学原理再试也没用。陈永亮笑说“咱们革命工人大老粗不靠理论靠实践,这么着,我骑一把,只骑一把,要是转不成这个圈,这客我照请不误,可我要是转成了你怎么办?”众人一齐催促小公赶快表态,小公被逼无路也只好一拍工作服上兜,回应说:“你转成了,我也奉献本月工资!”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一片鼓噪声中,只见陈车工脱掉蓝上装,甩掉绿军帽,收紧红皮带,虎起小白脸,瞪大黑眼珠,右手把住车把,左手抵住树干,双脚一抬,踩上自行车轮盘,稳稳当当轻轻松松完完满满绕小树转完了一圈,现场欢声雷动。你道小陈真是演杂技团的材料吗?不是。他只是在一只手把把过程中,另一只手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树干而已。这谁不会?!公自强红头涨脸后悔不迭,小青年们一起哄笑起来了:“当初你就不会!”“猪脑子!”“别玩赖!”“快掏钱吧!”

陈永亮接过公自强没打封的38块6,招呼机加车间全体白班工人一起去江城饭店饕餮了一顿美食。席间只有小公缺少精神头,草草吃了几口凉菜就一个人先回宿舍了。他要认真地盘算盘算怎样“平定”长达三十天的胃肠“叛乱”。事情说到这儿还没有完,从第二天开始,小公就早早起床,还到那棵树下,还到那个圈中,练起骑车技术来。没过太长时间,还真练成了:手不用扶树,甚至不用扶把,就能骑得随心所欲。小公乐坏了,通知一个又一个,但谁都不去赏光捧场。实在把人找烦了,大伙合计一下,为他浇铸了一块马蹄表大小的铁合金奖牌,奖牌正面七个字:“公自强1971”,背面两个字:“魔怔”。

时光流转到了1984年,这时的公自强已经熬出点出息,当上了机械加工车间副主任,并且有了妻子和孩子。他和妻子郑连英是在出席区先进生产(工作)者表彰大会上认识的,郑连英是医生,公自强是工人,跨行业喜结良缘,一时传为佳话。

1984年春节,充满喜庆气氛。市人民广播电台搞了一次有奖答题竞赛。自强知识底蕴不薄,钻研能力突出,众望所归,自应热情参与。二十五道竞赛题中有二十四道他都蛮有把握地填答了,惟有一道“《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演唱者是()”他音明字不明,闹不准是“蒋大为”还是“蒋大维”。规定正月初五是邮寄答案的截止期,因此他从初一到初四就没得消停到处打听,好容易等到大百货开门,他第一个跑上五楼文化用品专柜,向卖磁带的美女服务员询问,美女服务员态度很柔和,告诉他有那首歌的专辑盒带卖完了,凭她的印象歌手名字应该是“蒋大维”。公副主任回到家,这才在题卷空格处工工整整填上“蒋大维”仨字。不仅自己填,还特别去告知邻居金贵奇也赶紧填。待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报上公布出标准答案,老公失落了。他觉得愧对自己的儿子,因为那一年小庆伟已经四岁,他多次答应儿子过年带他去照相,结果题没答对,像也没照成。更让他不解其惑的是他未中奖,邻居金贵奇倒中奖了,领儿子捧着奖品“十二生肖玩具礼盒”过来,好一顿大显摆。公自强禁不住问金贵奇: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全照我抄的吗?金供销员得意地回答他:我全照你抄的不假,但见你在二十四题“蒋大维”或“蒋大为”两个名字上打晃的时候,我便在一份答卷上填写“蒋大维”,另一份答卷上填写“蒋大为”,给它来了个“胡同逮猪两头堵”!这就叫超人智慧!公自强因自愧缺如超人智慧而闷闷不乐,连香喷喷的糯米元宵都吃不下。妻子郑连英笑怨地望着他说:“傻子!”老公反驳道:“我怎么傻!我凭实力、按规则,虽败犹荣。别人投机取巧,成也无光。”

郑连英依然笑怨地:“我说你傻,不是叫你学歪门邪道,是叫你别拿别人错误惩罚自己!”

上面提到的事,傻也好钝也罢,皆无关宏旨,而1992年入冬他所办的一件“险事”,却差点毁掉了他的前程。

那一年,公自强同志以厂工会委员身份借调到了机械局后勤科,基本职责范围就是给机关职工搞福利分东西。勤恳工作,不惹是非,是他的基本信条,在基层时是如此,到机关也是如此。全局干部除了办公室小车司机孙怀宝而外没有一个对他说三道四的。孙怀宝为何对他看不上眼?这里面有个原因。局后勤科卜科长患大肠癌到上海住院,科长位置已经空缺了好一段时间,孙怀宝想要谋取这个职位也有好一段时间,就等大老板哪天一高兴点头了。但现在突然间半山腰里杀出了程咬金来。公自强:论政治条件是党员;论社会地位是劳模;论年龄刚刚跨越四十不惑,论身板体格不次于运动员。一下子挡住了自己的仕途,怎能不叫人暗中怀恨,日想夜盼老天爷睁开眼打个雷劈死这个狗日的。你别说,不久,孙怀宝还真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给盼来了!事情是这样——机械局每年入冬前,都给机关职工分取暖煤,今年党委决定,把基层企业副厂级以上干部也都包括进来。分煤的头一天,行政一把林宪全局长特别叮嘱:领车的次序一定要先企业后机关,让下属单位领导最直接地感受到局党委的重视和爱护。实际说穿了,这买煤的钱全来自基层,纯属“大拇指卷煎饼——自吃自”。林局长走后公自强又和分煤小组其他成员做了细致研究。

预定是上午八点开始分煤,但不到早晨六点就有离退休老干部到场排号了。公自强让办公室打字员苏燕把企业现职领导和离退休老干部各排一个顺序,以分别和运输社预订派出的两个车队相衔接。但事与愿违,不知为什么孙怀宝从运输社只领来一个车队(或者是把两个队混编成了一个队)。这就出现了一道难题:如果按林宪全局长的原有指示,让企业几十位领导率先走车,那机关离退休老干部等的时间就会很长很长。如果让早到场年龄大身体差的离退休老人先行一步,则又怕心情急躁的企业头头们等得不耐烦,而且有违上峰精神。怎么办?公自强在无法请示也无人商量的情况下,自行做出决定:让老干部拉一车走厂长拉一车走,以此类推。这样现场看似拥塞实际挺有秩序。但突然间,却听见孙怀宝半天空一声喊叫:“停!”就见林宪全局长两胁生风地来了,直奔公自强面前不到半米远停住脚步,对其开始破口大骂:“公自强,你胆子爆炸了还是脑子进水了!事先怎么布置的!生产企业厂长一级,绝对优先,我讲没讲?”

“讲了!”“讲了你为什么不照办?你看看这现场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你再看看领导一个个脸都什么色儿?……”林宪全不喘气地斥责足有十几分钟,全场鸦雀无声。林根本不给公任何解释说明的机会,最后越说越火竟然流淌出更加难以卒听的污言秽语来:“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当上市劳模,出去这讲用那参观风光得不得了,回来就可以横膀子晃了!那算个屌!”老林说完撩起袖子看了看腕上的“大罗马”,对孙怀宝一挥手:“快!送我去计经委开会!”“遵命!”孙怀宝像吃了萝卜糖似的打心里往外舒坦,脸上又不太敢带出来,乐颠颠地跟在林的屁股后面,到大三菱轿车前给老板拉开后座车门,然后把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分煤现场火车道线百十号人纹丝不动,办公室苏燕被吓哭了,她害怕的是孙怀宝那个鳖犊子躲了清静,公自强再一来犟牛脾气撂了挑子,她可怎么应对得了这一复杂局面。全场人的眼睛都盯住公自强,既像列队士兵注目着一位威风八面的将军,又像市井闲人观赏着一个满身鞭伤的猕猴。不少人以为老公准得掉下眼泪,但是没有。公自强牢记妻子那句“不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的金玉良言,他从苏燕手中要过那两份登有序号的名单,异常平静地说了声:“继续!(老干部)吴瑞发领车!(基层)李振庭领车!”还是依然按原方式运作,老干部领走一车厂领导领走一车,直至活动结束。

事后,林宪全局长也醒悟到上次在煤场那次火发得确实过分,老公的安排符合实际且效果良好,不应受到任何指责。(这里追补一句,林局长那天之所以一反常态、恶语伤人是和当日的坏心情有关的。头天后半夜回家,身上带着香水味,让老婆闻着后在他解释通不过的情况下,把他的鼻子挠出血了。)老林很想把公自强找到局长室唠唠,打完巴掌给个甜枣吃,但孙怀宝岂肯前功尽弃,他赶忙托人在林大老板耳边吹起了“枕头风”,说“公自强对你不满由来已久”、说“他鼓啾某某老干部向市委反映你的问题了”,说“他一再散布舆论说论工作能力、群众威信、道德人品都比你林宪全强得多得多。”这无脚谗言显然发生效用了!没过几天,机床配件厂就派员到局里来,说“新产品需要技术攻关,想把公师傅要回去。”局组织科请示林书记(局长),林书记(局长)认为抓国民经济现代化是我们工交战线首当其冲的战略目标,没有理由不同意老公去实现自身价值,于是机关开了欢送会,把老公送回了娘家。

世界上的事说巧也巧,说怪也怪!公自强被充实到工厂车间没两天,突然又接到市委组织部下来一纸红头调令,让其速到市委市政府信访办公室任职。老林得知此讯大感蹊跷,下了好一番工夫,才把底里打听明白,原来老公的这次调动得力于一位贵人,这位贵人和公自强本来并不认识,还是通过上次分煤产生的联系。原来是机械局首任局长副厅级离休干部解成先有病住院,解的外甥姑爷两口子大老远来探望他,刚好听说局里第二天分煤愁着没人领车。外甥女就让自己那口子去代领,自己那口子叫田昌杰,欣然领命而去。第二天一早,他来到分煤现场,看到了那场风波的全部过程,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田在省委组织部工作,临走时见到了市委巴书记,就讲了那件事,说你们下面机械局有个劳模如何具有党的优良作风,这样为革命拉车不松套的老黄牛,不该让他既流汗水又流泪水。

公自强同志被调到市里,在信访岗位上一直踏踏实实工作到2010年正式退休。近20年老公在信访战线上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为民请命,为国分忧,纤尘不染,两袖清风。受惠的广大老百姓觉得以“人民公仆”、“当代清官”、“包青天”、“大好人”等冠称都不十分贴切,难以表达对其的特别感情,最后不知是谁挺有学问,挺懂幽默,根据他的姓氏特点给起了个绰号,叫“公证处”,此语拉伸一下就是“公自强是被证明能把人民矛盾处理正确的好同志”。“公证处”这个绰号得到上访群众的普遍认可,公自强自己听说后也不免一乐,他确实觉得这辈子活得挺有滋味宏愿已足……

菲亚特停到锦绣家园小区1号楼前,早有一位面带笑容的大妈迎了上来(之前,郑连英已接到老头子的电话,说他和老宁在鱼塘“捡”了一个农村姑娘,精神不太好,注意接待方式。)把女孩捥下车,领着上了外楼梯缓台。公自强让老宁也上去坐坐。老宁说今儿天太晚了,有事儿明日再唠吧。老公也不作强留,眼看着菲亚特的红尾灯融进到霓虹闪烁的美丽夜色里。

盼维权寻凭找据施援救顺蔓摸瓜郑连英年轻时人长得漂亮,不仅漂亮还聪明,不然何以从一名厂医做起,经过几次进修提高直至成为本市医学院的一名教授。郑连英还性格温婉,办事周到。这不,女孩子刚一进门她就把热汤热饭端上了餐桌,饭后又安排女孩子洗头洗脚、脱换衣服。完了在小屋床上铺好被褥,让小客人毫无拘束地放松身心,而且也不主动开口打听对方的隐私问题。

老公一直在大屋欣赏着自己孙子曈曈的影集中的照片,回想着小家伙成长的一路过程,舐犊之爱溢于言表,直到老伴悄悄进来,把门关严。

“怎么样?”老公问。“睡着了!”郑连英表情凝重语气忧伤地说,“孩子很可怜!事情很意外,相当难处理!”老伴告诉丈夫女孩子口诉的情况是:她姓艾叫艾微微,是宁西乡红旗村的,今年才22岁,结婚后怀孕,婆婆盼孙心切,怕出闪失,把她送到市里来保胎,先后住了三家医院。结果,胎儿不仅没保住,大人也差点送了命,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子宫被手术切除了,永远失去了生儿育女的可能。

“这太不可思议了!”公自强腾地坐正了身子,问:“是由于她个人方面原因,还是其他方面原因?”

“没调查,说不好!”“那她也不该就去投河寻死放弃生命啊?!”“按我的归纳有三个因素促成她厌世轻生。”郑连英尽量压低声音:“一是自卑,不是一个完整女人了,属于终生的最大憾事。二是失落,怀孕当初,一家人喜得不得了,现在生育失败,婆家再也不给她好脸看了。三是痴情,她与丈夫纪玉龙结婚后感情甚笃,手术失去功能后,生让老的给拆散了。玉龙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微微说只要她没了,玉龙就可以再娶,传宗接代。”

“要这么说”公自强面现慽色,“这个姑娘心眼够好的了。我们更要尽力帮助她!”“你说怎么办好?”妻子问。“我认为,应该两条腿走路!”公自强当过多年干部,遇事处理果断全面,“明天你跑医院,查清致患原因,这是你的长项;我去红旗村,和她的村人以及家人取得联系。”

“你怎么去?”连英问。她的意思是:有跑红旗的线车吗?“我让老宁(开车)送我!”郑连英不赞成丈夫的想法,说:“别总麻烦人了,那么远的道。”公自强心里有数,说:“再远他也乐意去!”郑连英不以为然:“你钻人心里看了?”公自强充满自信:“看了!老宁是《经济周报》通讯员,遇到叫座素材,地缝他都肯钻!”一夜无话。夏季天亮得早,不觉朝阳铺野,曙色穿帘。郑连英直等艾微微睡到自然醒才招呼她起来吃饭。艾微微问伯伯呢!郑告诉她,和老宁一起去你们村了。郑教授领着艾微微首先来到市第一医院,找到外科主任梁业,梁把艾微微127440号病案调来,让老同事郑连英看。只见病案上记载:艾微微,2011年5月29日22:50入院,2011年7月1日14:00时出院。主要诊断“孕33周,宫内妊娠感染中毒性休克,腹腔脓肿,急性弥漫性腹膜炎,单死胎。”手术记录“腹腔脓肿消除、腹腔引流术。患者全麻完毕后,正规消毒,纵行切开腹壁,长约10厘米,切开脓肿前壁,引脓性液体2400毫升,切开子宫肌层,予以左前位娩出符合妊娠月份死胎(新鲜),探查右侧宫壁与右侧脓肿粘连,宫腔内见炎性渗出物,右侧输卵管为急性化脓性炎症,术中决定行子宫环形次全切……”

待郑教授看完病案,梁业主任补充介绍说:该患妇怀孕22周时曾患急性阑尾炎,在他院行阑尾切除术,术后上腹持续性隐痛,不知为什么未予有效诊断,延误了近11周才来我院。梁业说着冷峻地看了一眼艾微微,非常痛惜地说:“患者本人及其家长都太无知了!”

郑连英也朝艾微微望去,问道:“你阑尾手术是在哪个医院做的?”艾微微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郑连英追问道:“那个医院位置在哪里,总会有印象吧?”“在车快开到市里时候,我肚子疼得实在受不了!”微微回答说,“这时,发现桥头有家小医院,就抬我进去了。”郑连英说:“我知道了!上江南!”郑教授和微微一起乘出租车到江南镇卫生院门前,让微微辨认,微微说是这块儿!卫生院院长兼外科主刀谢一斌,在医学院进修时郑教授给他讲过课,见老师走访上门,自然热情接待。郑没有心绪与谢说长拉短,开门见山地问:“谢院长,这位女患者5个月前在你院做的阑尾手术,还记不记得?”

谢一斌回答:“记得。她丈夫事后来复印过病历。”

郑连英:“当时怎么诊断的?”

谢一斌:“她是今年3月2号入院,当晚就上了手术台,主要诊断:妊娠期急性化脓性阑尾炎。其他诊断:局限性腹膜炎。”

“投消炎药物了吗?”“投了:无水头孢唑林纳,一日一次静点2.0g。”“住了几天院?”

“6天。”“点了几天头孢?”“6天。”

“开完刀,做引流了吗?”“没有。”“出院时化验血象了吗?”“没有。”

“做B超检查了吗?”“没有。”“那能肯定腹膜炎已经治愈了吗?”“不能肯定。”

见谢一斌的回答,一口一个“没有”、一口一个“不能”,郑教授勉强压抑着气愤,让艾微微先去走廊一下。

艾微微离开后,郑连英严厉地说:“小谢子呵!你知道不知道你们的这一连串疏忽造成多么大的损害后果吗?女孩子的一生骄傲没了!”

场面静峙多时,谢一斌起身给老师斟了杯水,委婉地辩解说:“我院的医疗确实有疏漏,我作为院长和主刀医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不管怎么说,出院时我嘱咐过,有异常马上回院复诊,可她泥牛入海一去就没再回头。可不可以认为是患者自己把病延误了?”

谢一斌的这句话提醒了郑教授,郑喊微微进来,问微微:“出院时谢院长说没说回家后,如果有哪儿不舒服,赶快回来复查?”

“说了!”“那你手术出院后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有。上腹部一直坠胀,丝丝拉拉地隐痛。”“那你怎么不回来复查?”“复查了。我们家里人说,以后再治上大医院,连保胎。”“那你去没去大医院?”

“去了!”

“哪家?”

“妇产儿童医院!”郑教授向谢院长要了一份病志复印件,告辞出来。带微微直奔妇产儿童医院大楼。这个医院是我省东部最大的妇儿专科医院,院里有不少她的学生,包括自己的儿媳妇栗洁。

郑教授乘电梯到九楼,敲响了业务院长邹凤祥室门。邹和郑既是同学,又是老乡,彼此十分熟悉。听清来意后,邹院长当即打电话通知档案室,把艾微微的病志送过来。病志直接交给郑连英。郑打开艾微微56396号病志,一眼看到首页下方有主任医师栗洁的钢笔签名。入院日期记的是“2011年3月13日23:00”,出院日期记的是“2011年3月18日”。主要诊断为“先兆流产”。入院情况一栏:“孕5月余,阑尾切除术后下腹坠胀11日,加重一日。入院时生命体征平稳,心肺听诊无异常,腹软……”治疗经过:“入院后完善各项相关辅助检查,给予保胎对症治疗,观察病情变化。”治疗效果:“痊愈。”出院医嘱:“定期检查,如有异常,随时返院。”

郑连英正待逐页细看,儿媳栗洁娉娉婷婷赶了进来。“妈!”栗洁过来就半倚到婆婆身上,回身问邹凤祥:“院长!请我妈来讲课,还是会诊?”邹凤祥掸着烟灰,神秘地一笑说“也不是讲课,也不是会诊,是来调研!你别走了,坐下来汇报汇报艾微微的住院治疗情况。”栗洁这才看见靠近门侧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女的,是艾微微,忙笑着去打招呼:

“哟,你来了!孩子生了吧?奶水足不足?”艾微微神情木然未予回答。栗洁这才察觉出室内气氛不对劲儿!便问妈妈:“怎么了?有什么‘突发事件’吗?”郑连英把江南医院、第一医院和妇产医院三本病志同时交给儿媳妇:“请栗主任连续阅一下。”栗洁不无爱娇地睇了婆母一眼,埋下头看病历,看着看着脑袋“嗡”地一下子大了,随手掏出纸巾轻轻蘸点脸上的细汗。邹院长沉稳地说:“栗洁!别紧张!实事求是地讲好了!”栗洁平静下来说:“邹院长!郑教授!我个人认为我科对患者艾微微的诊断与治疗没问题。家属送她到我院仅要求保胎。经三天治疗,腹痛明显减轻,便自动要求出院。两个多月以后,才因腹腔炎症而投往他院进行治疗。”

邹院长把淡定的目光投向老同学。郑连英便问栗洁:“小洁!艾微微主诉一栏写着‘孕5月余,阑尾切除术后下腹坠胀11日,加重一日入院。’你们对该患腹部坠胀病痛原因是否做了诊断鉴别?”栗洁回答:“鉴别了。是妊娠反应,不是腹腔炎症。因为:一、体温36.6,不发烧;二、腹软,没有压痛、反跳痛;三、无恶心呕吐;四、在我院所住三天之内,腹痛缓解,并未加剧。综上,该患在我院期间并无明显腹膜炎特征。”邹凤祥露出轻松笑意。郑连英则依然无法释然,她坚定地认为艾微微进城就医后,炎症未得到及时发现与有效控制,责任在医院,关键环节在处于承上启下地位的妇产医院。她相信没有攻不破的堡垒,没有戳不破的谎言,没有查不出的破绽。于是她平心静气,把妇产医院的病案从头到尾细细阅读,终于发现在病案最后一页“临时医嘱”栏上,有“2011年3月13日23:00”住院医师孟凡签字的“血液检验申请”、“23:5”由护士郭晶签字“执行”文字记载。但整个病志内却没有相对应的“血液检验结果报告单”,便问栗洁这是怎么回事?栗洁把病案拿过来细细翻找,确实没有找到艾微微的血液检测报告单。

郑连英问艾微微:“你好好回想回想,入妇产医院的当天夜里抽血化验了没有?”艾微微已经快睡着了,“机灵”一下子醒来,回说:“当天夜里抽血了,抽了两大玻璃管血!”邹凤祥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疑在心里,忙站起来说:“栗主任,你马上回科,上办公室、护士站或者其他地方,一定把病案搜集齐全,然后通知我再通知郑教授。这样的疏漏下不为例!听到没有,下不为例!”

郑教授谢绝了邹院长的热情挽留,邹把客人送到电梯门口。郑连英进了电梯轿箱,但按的不是一楼按钮,按的是六楼按钮。她来到六楼产二科主任办公室,看栗洁正和主治医师孟凡紧张严肃地谈着什么。婆婆把儿媳拉到一边,语重心长地叮嘱:病案必须完整、原始、真实,否则一旦诉诸法律,不是事故也是事故!你抓紧把那份化验单找到并复印了,晚上给我送家去。去时把曈曈也领过去,他爷爷几天看不见小犊子就像得了疯魔似的。

郑连英带艾微微离开了妇产医院,一看表,已经下午一点半多了,想起大半天这跑那颠儿连饭都没顾得吃,赶紧领微微到水上公园餐厅要了两客盒饭,风扫残云以后,一老一小又沿着江滨散步,还坐了游船,玩得不亦乐乎。五时许才返回家园。就见宁秀才那辆小破车灰头土脸像受气的孩子似的挤在众多明光崭亮的豪车之间,知道俩老头子已经平安打道回府了。

“公伯伯!宁伯伯!你们去红旗看见谁了?”微微一进屋便笑着向两位老人询问。公自强告诉微微:“我俩先到的村委会,和关村长唠的,然后由村治保领着一起去的八家子老纪家。你婆婆多日找不到你急得火燎腚似的,满嘴都是大泡。”宁秀才正在算什么数据,这时停下手里的笔插言道:“我们发现你婆婆家条件一般。你公爹在炕上撅撅着,喉漏气喘地说:把大龙打发去山东打工,真不是为了躲闪微微,是为了多挣点钱还债。你婆婆说为你前头结婚,后头看病,拉下饥荒已达十几万,犯愁死了。你婆婆还说我们老纪家是三代单传,我就大龙一个男孩。但是你要不吐口离婚他们也绝不会逼你。”

见微微又现出要哭的样子,老宁便闭上嘴巴继续算账。突然房门被踢开,进来一个毛小子,毛小子甩脱鞋飞也似的投进了公自强的怀抱,是孙子曈曈。栗洁随后进来,把一小盆红红的圣女果放到茶几上,说是已经消完毒了,各位可以放心品尝。随后,从拉锁包里夹出一张A4纸,交给郑教授,二人进了小屋。

老宁把计算完的数据单子交给公自强,公自强看完单子对艾微微称道:“微微!你的身体伤残初定为四级,伤残赔偿金大约为十万,加上医疗费、护理费、精神损害抚慰金等,计算出总的赔偿额度应在十六万元左右。”

艾微微说:“知道了。”宁秀才补充一句:“如果这笔钱能够到位,存入银行,微微你今后的日子就基本有保障了!”“我年轻,我不要钱!”微微听了立即表示,“要是真能得到的话,首先拿去把家里的外债还了!”正说话间,突然听到小屋里吡哩乓啷一阵乱响,像是里面的人在打架。少时,栗洁哭嚎着从小屋跑出来,脸上有明显的挨过耳光的印记。曈曈看见妈妈痛苦欲绝的样子,倏地从爷爷的怀里蹦到地面扑了过去,哭问:“妈妈,你怎么了?妈妈,你怎么了?”

在场没有一个人不目瞪口呆,连公自强也满头雾水,真想不出转瞬间婆媳俩怎么会发生这样激烈的冲突?两个文化人为什么竟然大打出手起来?这绝对是个有待破解的谜!

公庆伟律师在省高院开完庭(“二胖”黑社会团伙犯罪案)坐四个多小时沃尔沃回到市里,一进家门就发现气氛不对,小曈曈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边大喊“妈妈!妈妈!我爸爸回来了!”一边奔向自己,而是在地板上憋哧憋哧地坐着。再看床上,妻子蜷身侧卧一动不动,灯也没开。“怎么了?病了还是累了?”庆伟忙过去抚摸妻子,妻子打掉他的手,他发现妻子满脸都是泪痕,活脱脱一副捧心西施的样子。庆伟与其结婚七年了,还从来没见到过栗洁有“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的时刻,惊悚地问曈曈:“淘小子,快说!你怎么气妈妈了?”

“我没气妈妈!妈妈和奶奶打仗了!”曈曈哭唧唧地说。“为什么打仗?”

“为一张单子!”公庆伟把兜子里的老鼎丰糕点、秋林格瓦斯从皮包里拿出来交给曈曈,嘱咐他千万看住妈妈,有什么变化立即给他打手机。公庆伟满脸狐疑地离开家门,发动现代伊兰特向爸爸家疾驰而去。

公庆伟进家后,见爸爸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上前故作轻松地问道:“老爸!我听曈曈说,因为一张什么单子,两个大夫吵得不亦乐乎,还好悬出人命。”公自强瞪了儿子一眼,攮搡道;“你当是玩笑!你媳妇差点把人给治死!你看这张单子。”公庆伟一听更蒙了,忙从父亲手里接过那张“要命”的单子,原来是一张《妇产儿童医院血液检验报告单》。报告单子上打印的患者姓名是“艾微微”,送检医生是“孟凡”。报告单上排列很多个检验项目,其中有三项检测结果后面打着黑箭头,细看这三项检测的数据分别是:白细胞数18290(参考值4000—10000);中性细胞数16860(参考值2000—7000);中性细胞比率92.11%(参考值为50%—70%)。公自强向儿子发问:“公大律师,能看出问题吗?”公庆伟自信地回答:“一小般。她的白细胞数目比正常值高出许多。她人呢?”“家里方才乱,跟你宁叔走了!”“跟宁叔去干吗!他家又不开医院!赶紧点滴消炎啊!”“说得对!”郑连英从小屋出来了,接住儿子的话头强调:“请你仔细看看检验报告单日期,还来得及吗?”

公庆伟一看检查报告单下面的日期为“2011年3月14日”,恍然大悟:“噢,以前的单子。”

郑连英气恨地说:“这就是你媳妇大医院干得好事!不做确诊,不予用药,放任炎症发展直至全腹化脓,中毒性休克,胎儿死掉,子宫摘除。他们这是草菅人命还是救死扶伤,是积德行善事还是作孽没商量?!”

郑教授说到激愤处,气堵声噎,几难站立。公庆伟赶紧扶住妈妈,选择有利于缓和氛围的语言说道:“是啊!现在这帮年轻小大夫,和你们老一代白求恩真是不可同日而语!无论从学识上、经验上、能力上,都是‘戴着面具亲嘴——感觉不一样’!”

本以为这句俏皮嗑能把妈妈逗乐,结果适得其反。郑连英痛心疾首诘问儿子:“这是学识问题、经验问题、能力问题吗?白血球过高,尤其是白血球中的中性粒细胞过高,是明显炎症,这是诊断医学最基本的常识,她怎么可以忘到脑后!羞不羞啊?!”

公自强痛愤地插一句:“她可是你口称自己的高徒啊!”郑连英无话可讲。公庆伟抚着妈妈的胸口:“妈,你没问问栗洁,怎么会出现这种闪失?”郑连英:“我问栗洁,究竟为什么会出这种怪事?她不说。我问她是谁决定将这份‘罪证’从病历中抽走的?她还是不说。”公庆伟笑曰:“因此您老就用上‘家法’了?”

郑连英驳道,“我说你可以不说,但我不能不说,我必须把真相告知患者,告知社会,这不仅是为了坚持我们的职业操守和道德操守,更是为了让你们今后吸取教训不再重蹈覆辙。她呢!她当时挡着我,不让我出屋,不仅不让我出屋,还要把这张单子抢回去,我才打的她!我打她,是让她赶快悬崖勒马。”

“打得好!”公自强高声喝彩!“妈妈伟大,实在是伟大!”儿子亦赞佩有加。“庆伟,你干什么去?”公自强见儿子急着要走,忙问。“我去宁叔家,向艾微微提供法律救助。”庆伟回了一句。

卫生局父子对垒医学会婆媳勃谿公庆伟律师衣冠楚楚步履翩翩地来到宁秀才家,只见宁叔正在玩电脑,宁婶在下跳棋。“宁叔好!宁婶好!我是庆伟!”公庆伟话到身到,给二老深施一礼,然后把手里的精美礼品举高,“这是小侄从吉林药业带回来的蜜炙人参切片!据说免疫养颜效果都不错。”

这怎么当得起!宁秀才夫妇一再推辞,最后还是拗不过收下了。公庆伟向停止下棋的陌生女孩致一个潇洒的微笑,幽默地问“这位美女是谁?

好像在那个广告上见过?”宁秀才:“这就是小艾。她的事儿你老妈没告诉你吗?”公庆伟:“噢。我从外地刚回来。”宁秀才:“她的事情很可能也要打官司。到时候离不开你伸出援手,坚持正义啊!”“那不成问题。”庆伟说完把宁婶换下来,自己坐到女孩子对面:“我来跟美眉下盘棋,同时唠唠小嗑儿。”公庆伟极其认真听取了艾微微的讲述,并习惯地把其中一些要点飞记在活页本子上。他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提供自己的看法说:“我和别人一样,对你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我和别人又不一样,不只是口说同情,还要拿出办法来。我发表几个小意见,供你参考:第一,宁叔宁婶也好,我爸我妈也好,帮你查清来龙去脉,落实赔偿责任,确实十分必要,但这需要一个不短的过程,你不能就这样干等;第二,你也不能知难而退就这样放弃,你如果空着两手返回乡下,会遭到耻笑、议论,甚至排斥;第三,你也不能整天在城里晃悠,这家吃一顿,那家喝两口,就是别人不嫌弃,不小气,你干扰别人家庭隐私、打破别人生活规律,也不妥当。我说的对不对?”

说的人说得头头是道,听的人听得入耳入心,艾微微对公庆伟的卓识和远见深表敬佩。

“能发现矛盾不算本事,能化解矛盾才算本事。”公庆伟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安排你到我的一个顾问单位去上班,管吃管住。”

“那太好了!”艾微微眼里闪出欢喜的光芒,旋又黯淡下去,“不行,我是农村女孩,文化不高,缺乏专业技能。人家能长期用我吗?”

“没问题。”公庆伟满怀激情,“我说你是我家亲戚,单位老总不能不给面子。”

说着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旋又叮嘱微微:“明天你悄悄地去,跟谁都不要讲,事成之后再给他们一个惊喜。记住了没有?”“记住了!”艾微微爽快地答应,开心地笑了。公庆伟回到家里,把倚在床头看书的妻子拦腰托起,一边转圈一边畅笑:“搞定了!搞定了!”栗洁听完了他的讲述,瞬间绽放了笑容,但旋又皱起眉头说:“艾微微小脑袋瓜简单能听你的摆布,可老爸老妈宁大胆他们呢?非要继续叫真怎么办?再说,那张化验单在人家手里,可是要命的依据啊!”

公庆伟非常胸有成竹地一笑说:“请你老人家放心好了!那张化验单在我眼里同样是一张废纸!”

公庆伟敢于如此大夸海口,确实还是颇有底气的。众所周知,当前发生医患纠纷,如果在构不构成医疗事故上产生分歧,就必须要由医学会组织专家鉴定来加以判定。本市现任医学会副会长贾守良和公庆伟是大学同校学生,并且还是驴友,两个人好得差不多像一个人似的。公庆伟给多家医院担当法律顾问大都是贾给搭桥介绍的。公和妇产医院现也正通过这一绿色通道在进行接触,公认为碰上艾微微这件事,正是在院领导面前大展奇才的天赐良机。

翌日,在市妇产儿童医院九楼小会议室里,院方召开了一次碰头会。参加碰头的有行政一把手苏江院长、主管业务的邹凤祥副院长、医政科曲芳科长、行政办秘书赵靖及长城律师事务所公庆伟副主任律师。会议只有一个议题,就是讨论艾微微事件的走向和对策,主要还是听“法律权威”的意见,公庆伟当仁不让地提出三个选择方案:一是“缴械投降”,向艾微微赔礼道歉,包赔损失;二是“高高挂起”,不予表态,爱去哪告去哪告;三是“主动出击”,找患方进行对话,在认识不能一致情况下,申请医疗事故技术鉴定。与会者一致认为前两个方案都不可取:如果公开认错,三甲医院的形象必然受损,影响今后的就医率和创优活动;如果采取鸵鸟政策,做缩头乌龟,更可能会使矛盾激化,农民兄弟一恼性拉着队伍进城讨要说法,那乱子可就大了;只有第三条意见最为稳妥,既可彰显我院的大家风范又不给对方以医闹的口实。好!绝对是好!但是,前提是必须保证鉴定结果不出意外!苏院长问公律师:“这方面有有信心吗?”

公庆伟抿嘴一笑:“应该问题不大,细节决定成败。”碰头会在轻松自如的气氛中结束。随之,苏院长把公律师邀到自己的办公室又恳谈半个多小时,期间把财务科赵前科长找来一趟。就在医院方面紧锣密鼓进行“沙滩推演”的同时,患者艾微微一方也没放松战备,也要一较高低。准社会活动家宁秀才带领艾微微直闯市政府卫生局递上了一份《医疗损害行政处理申请书》,要求被申请人(妇产儿童医院)对给申请人(艾微微)造成的医疗差错作出解释,表示歉意。经卫生局医政科沟通,医患双方同意进行一次面对面对话。

对话会于2011年8月28日在卫生局小会议室进行,会议要求医患两方参加人员人数对等,一方发言时另方不得抢话和打断,发言要扣题、要说理、要简练,不得进行人身攻击。

会议由医政科孟霞科长主持,她让医方代表先介绍一下患者病情及治疗经过。栗洁客观引述了艾微微病案内容,谈了医院方面的看法。她说:“艾微微入院后,我们对其作了血常规检验,白血球达18200,血象增高是事实,但分析认为其乃属孕妇妊娠期间生理性增高,不是病理性增高。”邹凤祥插了一句:“有的孕妇白血球甚至飙升达到20,000,也没有问题。”栗洁接着说:“我们也曾有过考虑,怕是炎症,要求她留院观察,可是她不听话,住不到两天半就自己跑了。”

“可恨就可恨在这块儿!”院方第三位参加人痛说了这样一句。主持人把和煦的目光转向患方。公自强举手示意发言,孟霞一扬笑脸:“公主任请!”

公自强:“我对医学方面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但好在远近都有导师。”公自强手持郑连英事先为他准备的文字卡片,声若洪钟地反驳院方的发言:“是的!准妈妈在妊娠期间有生理性的白细胞增加,白细胞计数在15000以下诊断意义不大。但是,如何判断艾微微白细胞的18200是生理性增加还是病理性增加呢?诊断医学告诉我们:白细胞在外周血中分为五类,其中一类是中性粒细胞,五类细胞在疫症出现时,都参与防御,但直接投入一线搏斗的是中性粒细胞,所以在检查出白细胞超高的同时,检查出中性粒细胞也超高,则必须予以足够的重视。艾微微住妇产医院,化验单上显示的数据是:白细胞达18290,超正常值的1.8至4.6倍;中性粒细胞16800,超正常值的2.4到8.5倍,这不是明显的病理性炎症是什么?!”会议室内异常肃静,公自强换了一张卡片,继续说:“妇产医学早有定论,产妇在产后、流产后、怀孕手术后和创伤后,人体抵抗力都会减弱、在人的机体防御能力降低情况下,很容易发生炎症。炎症如不能及时得到控制,就会由局部向全身发展,一旦引起弥漫性腹腔炎症或中毒性休克,后果相当严重,往往可致母婴死亡!对不对?”会场依然鸦雀无声。停了一会儿,公自强转脸向儿媳妇发问:“小洁!你方才说艾微微不遵医嘱,擅自离院,是这样吗?你看你病程记录最后一页是怎么记载的:

‘停药观察’,出院证上写的什么:‘治愈出院’。既然是‘治愈’为什么不能回家,既然是‘停药’为什么不能离院?!啊?!”

栗洁脸变得通红半天才嘟囔一句:“反正,听护士说,她经常空床,打针抓不着人影,没有很好地配合治疗。”

对于这个问题别人没法回答,只有本人能说清楚,人们看向艾微微。艾微微情绪激动,用眼睛剜着对方大声顶撞道:“是你们说怀孕期间总躺着不好,要勤活动,我上院子里散步来着!”想到伤心的一幕,话语间带出哭腔!她既然打开闸门,还想继续泛滥下去,被主持人制止了。孟霞脸上显现对事实已经了然于胸的神态,问邹院长:“院方还有什么新的观点要补充吗?”院方几颗脑袋像拨弄鼓似地摇晃。孟再问患方:“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说过的不要重复。”

红旗村关长吉霍地站了起来,孟让他坐下说。“不!这样习惯!”关村长依然站着。“我是宁西红旗的,老艾家是我们村的坐地户。微微这孩子命挺苦!沙兰发大水那年,他爸艾福祥为抢救学生,心脏脱位,死在淤泥里……”

微微止不住锥心之痛,饮泣起来。——她不敢放大声音,怕影响关叔的发言。关长吉:“我说这话啥意思?我的意思是:老的,因为自然原因不可抗力走了,可以理解,没处怨去;可小的,拿着嘎嘎新成打的人民币来找你们治病,给治成这个爷爷奶奶样儿,让人服吗?能不愧吗?白血球高就是炎症,是炎症就得吃药或是打针,这连三五岁的孩子都知道的浅显道理,你们这么大的医院,这么高的医生能不知道吗?你们肯定知道,但为什么偏偏给忘了呢?就是因为艾微微是一般老百姓,你们光想着搂钱,没把人尤其是乡下人的生死安危放在心上。我想问一句对面的白大褂,假如是市长的姑娘来看病,你也不研究她的化验单吗?如果是熟人、亲戚、大款拿这份单子找你们看,你们也会说没事吗?你们个个人模人样牛里牛气的,你们回答我!”

艾微微不哭了,但栗洁却抹上了眼泪!农民带头人的这番话说得太实了也太重了!连孟霞科长眼睛都湿润了。她压抑住内心的冲动,依然用平缓有致的口气问邹院长:“凤祥,你看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邹凤祥瞅向公庆伟,意见是让他代表院方表一表态。公律师笑容不改、知难而进,用磁性的声音讲道:“我叫公庆伟,是医院的法律顾问,但我同时也是人父人子!从情感上讲,我真想为艾微微的遭遇放声一哭,但从理性上讲,就目前阶段现有证据材料看,还不足以确认损害的因果关系和责任主体。我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法律法规高度,建议由市(卫生)局责成医学会立即组织此项医疗事故技术鉴定,以便一锤定音,实现双赢!”

公庆伟话音甫落,孟霞科长向双方当事人、代理人征求意见,结果都表示同意作医疗鉴定。

这边的爸爸笑了,从心往外了笑;对面的儿子也笑了,从外往心了笑。每一位出席对话会的人都畅出一口气,快捷地离开了小会议室。惟有一个人闷闷不乐,若有所思,脚步迟缓地走进电梯,那是宁秀才。——难道这老先生有种什么不祥的预感吗?!

医疗事故技术鉴定工作是相当严肃和严谨的。我国《医疗事故处理条例》规定,此项活动由省、自治区、直辖市直接管辖的县(市)地方医学会和设区的市级地方医学会组织进行。负责这项工作的医学会选择有良好业务素质、执业品德和具有高级技术职称的医疗卫生专业人员担任鉴定人,纳入专家库。每次鉴定之前,由医患双方在医学会主持下从专家库中随机抽取适量的专家参与鉴定。

这天,艾微微穿戴着粉色工作服、粉色工作帽、粉色卫生口罩正在熊宝药业集团生产车间给熊胆药酒粘贴标志,突然接到一个转机电话,是市医学会鉴定工作办公室打来的,电话那端是一位女同志的甜美悦耳的声音,让她下午两点过去抽签,微微接完电话,心里又忐忑又兴奋。

妇产医院的大客司机小尹子代表院方,艾微微本人和闻讯赶来的公自强代表患方,先接受医鉴办杨杰的培训,后开始正式抽签。具体抽签过程是这样:杨杰点开电脑中的存储软件,把普外学科和妇产学科的库存专家的名氏逐次显示一遍,每位专家的姓名后同时标明其专业职称和供职单位,每个姓名前标有一个阿拉伯数字序号。如认为某序号某专家和本案有利害关系可能影响鉴定结论公正的,可以提出回避,则将那位专家从屏幕上排除。然后,杨杰再把双方没有异议同意入选的专家在屏幕上随机打乱,叫停后,形成一列新的没有名字的序号,然后再让双方代表在新的序号中挑选号码。杨杰让双方从普外专业序列中各点三个正选号二个候补号、再从妇产专业序列中各点二个正选号二个候补号。五位正选和五位候补号码确定以后,小杨把这10个号码打印在一张A4纸上,再封进一个牛皮纸信封内,粘牢封口,让双方代表在封口处签字按压(防止此后有人做手脚)。

“完事了!”杨杰指着信封,笑对大家说,“这里面装着决定你们命运的人,具体是谁,你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通知本人哪?”公自强有碰到事儿刨根问底的习惯。“这个由会长一人掌握。他拆开信封,按号码查索到专家姓名,然后先通知正选者,正选者中如果有人来不了,再从候补者中递补。”老公确实比别人爱多事,又“打破砂锅问到底”:“那要是正选的、副选的都来不了或者凑不齐怎么办哪?”小杨嘿嘿一笑:“你这老同志考虑事务还真够博大精深的!你别说,这种情况还真有过,那就得把当事人双方拢到一块,再次抽签。”“整这么繁琐干啥?”医院司机小尹子听了猛丁冒了一句:“纯属忽悠善良老百姓!”杨杰怒瞟了尹司机一眼,回呛他道:“为了实现公平正义!尹宝柱!你可不能成天光知道摆弄方向盘,也应该抽空学学中国法律,防备肇事后蒙头转向!哈哈!”艾微微与市妇产儿童医院医疗争议鉴定会于2011年8月12日14时在市医学会四楼专门会议室(有移动通讯屏蔽装置和录音录像设备)内进行,鉴定专家组五位成员(三男两女)悉数到场。三个男的估计都是外科,其中有我们认识的第一医院的梁业。二个女的和栗洁表情上有交流,估计是产科同仁。鉴定会主持人要求医患双方各派三名代表进入会场并讲明纪律。患方出席鉴定会的是艾微微、公自强、郑连英;医方选派出席的是栗洁、公庆伟和尹宝柱。长相富态面孔白净的贾守良会长先作完开场白即行退出,会议随由专家组组长(专家现场临时推选的)第二医院赵义主任(外号赵一刀)主持进行。赵义先让患方代表陈述。郑连英为第一发言人,她与对面的栗洁是婆媳兼师生关系,平日亲情无限,今日短兵相接,这首先就充满了戏剧性和残酷性。好在他俩都是专业人士,属高知阶层,能够进行理性对话。

医方(栗):“艾微微入我院之前,经历阑尾手术刺激,导致宫缩发生,呈现流产先兆,我院应用保胎药物,措施得当,何过之有?”

患方(郑):“艾微微在他院手术后,来你院就医,其时弥漫性腹腹炎指征已经明显,先兆性流产指征反不明显,何故弃实就虚,当诊不诊,当治不治?”

医方(栗):“艾微微住院时间很短,期间并无发烧(体温36.6℃),并无腹部压痛、反跳痛,不符合腹膜炎体征。尤其在其怀孕这一特殊阶段,如果滥用抗生素药物不利胎儿发育甚或可致胎儿畸形,这是没有一个医者和母亲不共同担心的!”

患方(郑):“你院病历记载艾微微孕22周。正是由于妊娠体阻挡子宫,才没有查到腹肌强直及反跳痛,而腹腔炎症患者不发烧的病例并不罕见。如果仅从患者外表体征上看,漏误了病情诊断还情有可原,但:血液检测呢?化验单明确提示白细胞、中性粒细胞计数及比率同时飙高,这再清楚不过地告诉医生:患者腹腔内在发炎和化脓!难道不是吗?”

专家对教授,石头对铁砧,是没法子搞折中化打糊涂球的。鉴定人听得明明白白、通通透透。鉴定人梁业看向栗洁,看似平和实则犀利地指出:“当时应该考虑适当使用抗生素药物!”鉴定组长赵义像是以局外人身份评论道:“什么叫咄咄逼人?这就叫咄咄逼人!”

静场。两位女鉴定人中纹眼眉的一位,有点沉不住气的样子,质问艾微微:“你出院两个半月就天天干挺着?也没上任何一家医院去打打B超?”艾微微回答:“孟大夫给我开的保胎药盐酸利托君,叫回去吃这个。吃了,疼的就差异。没经验。”坐在院方队列里的小尹子把嘴里的“槟榔糖”往地上“啪”地一吐,“慷哧”来了一句:“我说艾微微你傻B呀!肚子里化脓了你还挺着!你掌柜的更是傻B!我就不信那肚皮里头是胎是病他愣是摸不出来!你们纯属俩大傻B!你们回去好几个月,如今才睡醒,想起找医院!明告诉你:‘狗屁股贴对子——没门’!”

患方代表公自强听到这番混账语言早就忍不住了,真想从桌面一跃而过,把这个不说人话的小子按倒在地,来个武松打虎。但理智和纪律约束着他,只能咬住牙床,纹丝不动。

但有人不干了!在场外贴门缝盗听多时的宁秀才像头怪兽似的从走廊直冲进来,绕过桌台,一把揪住尹宝柱的脖领子,脸对脸零距离地破口大骂:“你个狗卵子!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是石头缝蹦出来的,还是杀人狂托生的?这么没人味儿!你妈用骚褯子揩你嘴长大的吧?每句话都带着异味!”

“你才满嘴异味呢!”尹宝柱也不甘示弱,“我早知道这个事儿就是你老灯在后面撮鼓的!你瞅着:我让你拿到一分钱,是你揍出来的!”

“我操你祖宗!”“我操你祖宗!”贾会长闻讯立刻带人奔进会议室,见此场面登时脸气得不是人色,忙指挥人把正撕巴到一块的两个人分开,形成安全距离。贾站在两人中间,眼睛对着公庆伟勃发怒火:“妈的!你们医院人都死绝了?派这么个混蛋玩意儿来,丢不丢人啊?”

公庆伟一脸羞涩,勉强回复:“本来邹院长原定要出席,但上午被医学院请去面试研究生了,因特殊情况下午没能赶回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打斗宣告平息后,贾守良找回了自己的身份,问赵义:“行了吧?那好。今天鉴定会集体项目结束。鉴定专家留下来进行分析、结论,其余人一概退场,七天后出结果。双方或一方对结论不服,都可以申请由省会组织进行二次鉴定。”

2011年8月20日,下午四点多,公自强到学前班去接曈曈。曈曈一脸欢喜,告诉爷爷说他参加“新玛特杯幼儿绘画比赛”得奖了,还出了彩色画页了呐!公自强好不惬意,夸说:“好宝孙!快拿给我看!”

祖孙俩拐进小区花园。曈曈眼尖,一眼发现凉亭上有个人,像是微微阿姨!只见她俯着身子坐在窄凳上,脸贴着亭柱。

微微?公自强走近一看,真是她。便问:“你怎么在这儿?是等我们吗?”“公伯伯!”艾微微脸带泪痕,“鉴定书下来了,不是事故,医院没责任。”啊?!公自强不由一惊,忙说“快快上楼,拿给你大娘看!”郑连英戴上花镜,仔细阅读这份市医鉴[2011]021号《医疗事故技术鉴定书》。鉴定书第一页用很大篇幅记录了患方陈述,涉及医院方面的只有不多几行。第二页登写了双方提供的书证名称及艾微微病案中的内容,第三页是“分析意见”和“结论”。《分析意见》共四条,即“1.妇产医院住院期间诊断:妊娠22周,孕1产0,先兆流产,诊断明确,采取保胎治疗,措施得当。2.住院期间无明显的腹膜炎体征,妊娠及阑尾炎术后等多种因素均可引起白细胞增高,为了保护胎儿,住院期间短,没有严密观察病情时间,院方不使用抗生素无不当之处。3.患者及家属自动要求出院,妇产医院告知随诊,已尽告知义务。4.患者出院后2个月零13天后发生的症状与妇产医院的诊断及治疗无因果关系。”《鉴定结论》为:“综上分析,本病例不属于医疗事故。”

郑教授把鉴定书往桌杌上一丢,说出两个字:放屁!郑连英解掉围裙,抿抿头发。“你要去哪儿?”老伴问。

“我去找他们,问问这几位高职,为什么昧着良知,说这种屁话!”“我陪你去!”老夫妻俩紧赶慢赶到了第一人民医院,生怕老梁到点下班走了。到外科一问,还好梁主任正在给一位脾破裂的急患做手术,还没下手术台。接近晚八点,梁业才把孩子的手术做完,出了手术室,两手捧着一颗鲜活的深褐色脾脏,指点给悲痛欲绝的孩子父母看损害状况。据家长介绍,孩子是送同学上火车,光顾唠嗑,车开了,他赶紧跳窗户,摔的。

梁业一眼看见郑连英、公自强两口子在门口巴望,就明白了他们来的大概意思,但由于全套手术装备在身,不便戴着口罩说话。就两只胳膊张开,仰起手掌,右手伸出三个指头左手伸出两个指头,意思是告诉他俩,鉴定组成员合议表决结果为3∶2,他属于2的那一方。见二位老人不满足于此,便示意护士给他把口罩摘下来。梁业把他俩领到没人处,说了一句:明天上午九点,我去你家详唠!

“一言为定,你快休息吧!实在对不起。”老两口一边转身一边道歉。第二天九点,老梁一分不差地按响了音乐门铃。老梁告诉公郑二人,上次鉴定会你们走了以后,我们讨论时一致认为,医院明显存在诊疗瑕疵。第一,没有自一开始就把艾微微列入高危妊娠行列中来,没有及时发现并追踪炎症征候;第二,治疗片面,单纯保胎而没有抗感染;第三,没进行腹腔和盆腔B超或CT扫描,定准腹腔脓肿部位在B超引导下作穿刺引流,必要时还须作二次开腹;第四,出院时不查血常规,没有对艾微微能否继续妊娠进行合理评估。以上最终导致母婴付出不可挽回的令人痛心疾首的损失。

郑连英抓住老梁胳膊,急迫地问:“那为什么鉴定书和你说的正好相反?”梁业长长吁了一口气,把手包拉链拉开,从里面掏出一个长信封,拍到公自强手里,难以启齿地说:“这是五千元人民币,嘎嘎新。是庆伟给的,当时不接没有办法。现在拿回来通过你们退还给孩子。别的(内幕)我就不说了!”

老梁告辞走了。公自强旋即拿起装钱的信封,也出门而去。公副主任此去路在何方?他义无反顾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市人民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接待处,对值班工作人员说:“我——举报——我的儿子!”

公庆伟有心改过艾微微无兆失踪宁秀才在医疗事故鉴定会上与医方代表徒手交锋吃了亏后的第二天,就和省经济报社通了电话,一五一十讲述了此起“医生误诊、患者自杀、婆媳对垒、父子反目、鉴定崩盘……”这一系列人间烟火故事,引起编辑部的相当兴趣,决定过来采访。在切入点上,编辑们动了不少脑筋,最后决定以“农妇艾微微进城治病负债致贫为主线,开展社会调查,进行理论分析,寻找相关对策,最后落实到必须巩固和加强农村医疗保险事业”这一命题上。记者一行重点采访妇产儿童医院。

记者一行在老宁的全程陪伴下,采访了医院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栗洁、尹宝柱、孟凡、郭丽等等。院方明明知道这帮记者醉翁之意不在酒,小尹子更是眼睛都快气冒泡了,但是有话说不出有劲使不上。记者临走还说回头请电视台来给录录像。

记者走后,几位院长商量一下,决定给栗洁安排了一段长假,让其回家休息,以便躲开媒体可能要杀的回马枪。

对于公自强举报“妇产医院通过法律顾问向鉴定专家行贿导致结论不公、损害社会公信力”一事,检察院认真迅速开展了立案侦办活动,公庆伟等对事实供认不讳。但在如何定性和处理上反贪局内部意见没有统一。有的认为医疗事故鉴定人员不符合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条“受贿罪的犯罪主体必须是国家工作人员”这一规定,同理,公庆伟也不符合刑法第三百八十九条“为谋取不当利益,给予国家工作人员以财物的,是行贿罪”这一规定。有的则说,“按刑法第三百九十一条衡量,公庆伟可定为向单位行贿罪。”检委会会议研究后决定报请上级批示,暂不提起公诉,但要把情况及早通报给市卫生局、市司法局纪检部门,可由两局先予内部纪律处分。

司法局接到转案后认为事情性质严重,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律师法》停止了公庆伟律师的执业资格。

得到相关信息后,举报人公自强表示接受,认为这是“法制精神”的正确体现,是“反腐倡廉”的有效成果,对儿子庆伟也是为其筑起了一道堤坝,可以防止今后犯更大的罪错。妻子郑连英不认为丈夫的做法不对,但作为一个母亲,还是不能不为儿子的处境牵肠挂肚、忧心忡忡。她多次打儿子的手机始终联系不通,只能以儿媳妇为桥梁,三天两头去医院打听情况。今天她又来到妇产儿童医院,但听郭丽说“栗主任病了”,问什么病,郭丽吞吞吐吐说不清楚。郑连英不由十分着急,回家赶快招呼老头子一起去儿子家探视。两个人路过鑫新果业,买了儿媳妇和孙子爱吃的水果。

老两口来到儿子家,见栗洁心情的确不好,脸上没有一点笑模样,正在责备曈曈不听话、淘气、脏手吃东西……郑连英说:“你们夫妻目前精神状态都有问题,对孩子不利,我看都过我那头住吧?”

曈曈随口说:“不行!”爷爷问:“怎么不行?”曈曈说:“我爸爸说了,今后和老犊子一刀两断。”

“你胡说什么你!”栗洁一把把儿子扯过来,用腿夹住脑袋,使劲打他的屁股。“谁让你随口胡说!谁让你乱说!”

“我让的!”公庆伟拿钥匙开门进来,刚好听到。“你小子王八蛋!”母亲骂道。“庆伟!”栗洁上前,夺掉他嘴里叼着的烟蒂巴,伤心地说:“你怎么变成这德性了,让爸妈看了多伤心!”“伤心?伤心?他们还懂得伤心?”公庆伟忍不住涕泗流淌,“你们说!天下有这样的父母吗!为了一个钓鱼碰上的无亲无故的外姓人,把自己亲生儿子逼到绝路。我已经从律师队伍里除名了,车也卖掉了,而且这也不排除被判刑的可能。我们两代之间,怎么会形成如此的深仇大恨哪?我真弄不懂!”

公自强(低声音):“你坐下,咱们好好谈谈!”公庆伟(高调门):“还谈个屌!还不就是谈如何继续帮助你那个小婊子吗?!”“你——你——!”公自强气得浑身哆嗦,面无血色,说不出话。郑连英同样气得不行,一把拽起公自强:“走!走!赶快走!”公庆伟拉开门:“走!永远别再登我的家!我饿死不去你们门前要饭!”郑连英拉着公自强磕磕绊绊地走出儿子的家门,没等下完头一节楼梯。只听身后防盗门又被猛地踢开,有人将他们带去的那一兜子水果“夸”的一声摔了出来,滚得到处都是。

老两口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好歹绕晃回到自己熟悉的街区,上了楼道。只见一个人拎着东西等在自家单元楼梯缓台上,是微微。

“伯母!伯伯!你们去看曈曈了?我等你们快一个小时了。”微微说。“你看看。快进屋吧!”郑连英抱歉地。“不了!我要赶车,没时间了!”微微说。“你回公司啊?”公自强问。

“不回公司,熊宝把我辞退了。我要回农村。刚刚结完工资,我给二老各买了一件绒衣。”

“你看看!”二位老人实在拒绝不了,只好说“得,收下!收下孩子的这番深情。”“伯伯咋了?”微微见公自强胸口直喘,郑教授也像有心事放不开的样子,急忙惊问:“你们咋的了?”郑连英看着微微半天,无比凄凉地说了句:“绝户了!”晚上,两个人都没吃饭。而且,眼睁睁睡不着觉。第二天,郑连英特为老公做了他最爱吃的鲜虾馅馄饨面,端到床柜上,让老头起来吃,他不起来,喂他吃,好歹吃了两口,再说什么也不张嘴了,并且,把脸背过去,不让妻子看见他的老泪纵横。

第三天,老伴真着急了!走到床边,贴着他的身体,用从来没有过的柔声细语说:“你不想想,咱们还有谁?你有啥堵心的话,快点都倒出来!你再这样下去,不等你饿死,我先愁死了。”

公自强使劲地抓住妻子的双手,气息狭促地说:“连英,你说一句真话,你实实在在告诉我,我错了吗?我这辈子整个错了吗?”

妻子红着眼圈,望着鬓发已斑的丈夫,不发一语。“你说,你一定要说!”“我说不说有什么用,你长就骨头成就肉,六十多了,还能改?”“能改!”老头子坐起来,“我这辈子改不了,下辈子改。”妻子抚摩着老头子粗糙的脸颊,盯着他浮肿发黑的眼泡,深沉而壮烈地说了一句:“我希望你下辈子还这样!”两个人这一夜睡得很香很香,直到满窗朝晖,一轮旭日。公自强并且做了个美梦,梦见在文化广场上花坛前,碰到了儿子一家三口笑容满面牵手而行。曈曈发现了他,横着猛奔过来,他大喊:“注意车!”……

“自强!”妻子连推带晃把他从梦魇中唤醒。“你听!有人在敲门!”是有人在敲门。声音不太大,但是很执著!公自强一骨碌从床上蹦到地板上,激喜地:“是曈曈他们来了!”乃至把门拉开,进来的既不是曈曈,也不是栗洁,更不是庆伟,是老宁。“你干吗这么早上来?”公自强。“还早?九点多了!”宁秀才。“是吗?”公自强问,“你手里拿着啥?”“是艾微微的起诉书,我刚让她签的字。”老宁回答。“微微也来了吗?”郑连英问。“来了!不光她来了。你向院子里看——”

公自强和郑连英迈出门口,走到二楼走台,一下子惊呆了。楼区院子里干鸦鸦地满是车辆和人,前两辆农用汽车大箱上站着关村长、微微他们,年青的村民们打着两条醒目的横幅,横幅黄底红字,一幅写的是“感谢夕阳天使”,一幅写的是“接迎二老回家!”

二位老人的视线同时模糊起来。公自强夫妇是智商情商兼备的人,岂能让广大乡亲们的火热情怀受到冷落,二话没说,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物,就被接上了搬家的车辆。农民车队一路敲锣打鼓,引起两旁市民的驻足观看。按老宁的鬼主意,一行人等还特意去妇产医院大楼楼前敲打了一通,声音不是太大。

公自强夫妇一路顺风,到达田野,受到红旗村男女老少的夹道欢迎。此后他们每天面对的也都是真诚质朴的笑脸,白天轮流到各家造访,无一不被管饭,吃的是自家园子里种的蔬菜粮食,晚上还被拉到小俱乐部看孩子大人的业余演出。他们被安排住在村西一所相当宽敞漂亮的房子里(是阎寡妇被深圳房地产商儿子接走交由村委会代管的)。郑连英尤其喜欢这搭眼就可以看到的青山绿水,伸手就可以摘到的瓜果梨桃。公老先生倒背着胳膊在垄沟地角走来走去,体验到一辈子没曾体验过的静谧与闲适。

微微经常过来看他们,微微表面笑盈盈的,其实内心的压力极大,她对自己蹇蹙的命运和不确定的未来,存有拂之不去的惆怅与烦恼,二老的光临又使她增加了愧疚和不安。因为不管怎么说是由于自己的缘故才造成公家两代人甚至三代人的不合乃至决裂,同时更造成了公庆伟栗洁夫妇“向幸福出发”的中断或结束。她想来想去,迫在眉睫必须去做的一件事就是让恩人一家捐弃前嫌早日团聚。

她以到市里复查开药为名和关村长打了招呼,向二老请了事假,乘第一班小客早早赶奔到她业已相当熟悉的那座江城,走进那座又恨又怕的医院大楼,找到了给她看病不负责任的主治医生孟凡。孟凡对纯属毁在她手里的草根病人的冷漠态度依然没有明显改变,她嘴带火药味眼里冒青烟地斥问艾微微:“你又来干吗?!你还没把医院得瑟够啊?!还想爆我们的什么丑啊?!”

微微怔怔地,没太明白孟大夫的真实意思,又缺乏流畅的语言反应能力,半天只对付了一句:“我得瑟你啥了?我咋的你了?”

孟凡把一张对开的报纸往微微面前一举:“认字不?你自己瞧瞧——”微微只觉眼前发花,没有看清(也没让看清)报纸上的内容,只记住眉题上好像有“母婴”“杀手”等字样,就知道那肯定是报导关于她的那件事儿。微微讪不搭地走了。在经过一楼阳光大厅的时候,身着白色罩袍肩挎亮红绶带的导诊员发现了她,脆叫了一声:“艾微微!”

微微寻声望去,是小护士郭丽,这是她住院期间觉得最能产生亲近感的小医务工作者。郭丽问微微来院何事?需要帮助吗?微微说我想找到栗主任以及公律师,有重要的话说。郭丽说主任歇病假了,不在医院。你要实在必须见她的话,我可以领你去她家里。微微说那太好了,什么时候你有空儿?郭丽说,我现在就可以走,我们护士站的护士轮班到导诊台来服务,接我班的朱雯马上到了。两个人出门坐九路车到巴塞花园小区,敲栗洁家的门好半天,里面也没传出动静,直等对面邻居遛弯回来,才告诉她俩说,栗大夫两口子出远门了,你没看到门框插了这么多广告。二人听了相当失望。

郭丽问,栗大夫和公律师走时带没带着曈曈,邻居说好像没有。郭丽和微微出了小区,分手以后,郭丽心里想改日我再到栗洁父母家去打听打听。果然,在栗洁父母家,堵着了曈曈,小家伙当时正趴在创想学习桌上画水彩笔画,画上的人物就是他的父母,还让姥姥帮他题了两个字:思念。

曈曈的姥姥叫刘亚兰,是搞城市规划设计的,姥爷叫栗予让,是热电厂的高级工程师。刘亚兰向郭护士详细介绍了栗洁的外出经过:

自在网上看到了关于艾微微在妇产医院遭遇误诊导致悲剧的帖子以后,她和丈夫就十分忧虑,几次和女儿严肃交谈,指出其应该正视事态,实事求是,主动向病人道歉,求得村民谅解。在说服女儿之后又把女婿邀来,亲切地进行了思想沟通。栗予让对庆伟说:古语讲得好,只有不是的儿女,没有不是的爹娘。父母再不对,也要谅解她。父母对你有生养哺育之恩,别的都是“过”,生你总是“功”吧?不错,你父亲采取了极端措施,对你进行了举报,但那不光是为别人也是为你。他们担心你有了点小名气,认识了几个人了,就忘乎所以,啥都敢干,“只见利儿不见害,只见鱼儿不见钩”,不定哪天要跌大跟斗!跌跟斗的是你,痛苦的是他们,你跌得越重,他们越痛苦。

栗工程师还想继续说下去,见老伴直拿眼睛“夹箍”他,原来小伟已经在淌眼泪了。栗洁把毛巾递给他。

栗洁问:“爸、妈,那我们该怎么办好?”没等老人回答,公庆伟站起来,果断地说:“爸、妈!我们就去接我那头老人回家,向村民和患者赔礼!”刘亚兰说:“这就对了!”栗予让说:“不!那不是最终最好的解决办法。我的意见你们应该这样这样……”刘阿姨告诉郭丽,老头子出的计谋是这样:让栗洁庆伟两口子先去一趟八家子打听出与纪玉龙的联系方式和山东地址,然后去山东找到纪玉龙,做后者的思想工作把其动员回来,让小夫妻俩见上面破镜重圆,这是彻底医治艾微微心灵创伤的办法。就这样他俩上礼拜五把曈曈扔在我这儿,买了卧铺票,直接干山东去了。

郭丽听完刘阿姨的讲述,心里挺高兴,说“这个办法好。这样一天云彩都散了!栗主任到山东,来电话了吗?”刘亚兰说:“来了。找到了纪玉龙。纪玉龙在外地挣钱也很困难,小伟小洁他们不去,纪玉龙差点要把器官卖掉了!他们一直陪着他,快回来了!”郭丽:“我认为该去乡下告诉公律师的父亲母亲!好让他们心里有底!”刘亚兰:“行!但先别让艾微微本人知道,万一有变化免得心里失落!”郭丽:“我听刘姨的!”曈曈在画桌前身子没动,耳朵可在奔跑,他听清并听懂姥姥和郭护士的谈话内容,这时撂下画笔,冲过来喊:“我也去看爷爷奶奶!”曈曈高兴极了,由姥姥和郭姨领着来到乡下。曈曈六岁了,长这么大除了在火车上一掠而过还真没实际上过农村。小曈曈终于见到多日没见的爷爷奶奶,少不得一顿长时间的亲热。郭丽忽然想起问怎么没看见微微哪?郑教授说,她到市里去看病三天了,估计快回来了!郭丽说:不对呀!大前天我俩分的手,我问你去哪儿?她说去汽车站,她应该早就回来了!郑连英说:这可就有点奇怪了。

刘亚兰告诉郑教授,庆伟栗洁去山东找小纪子,已经接上头,就快一起回来了!郑连英忙向刘亚兰说:“亲家!你把俩孩子的新手机号码告诉我。”刘亚兰说:“我现在就跟他们联系!”

栗洁的妈妈立即拨通了女儿的手机号码,对话中间,只听不停地“……好!……好!”从表情上看得出全是好消息。

“她们怎么样?”郑连英见亲家通话完毕立刻问。“老嫂子!”刘亚兰快慰地扯住郑连英的手,用糖裹蜜拌的语调悄悄然说:“回来了!”郑连英本能地跟了一句:“回来了,谁?”刘亚兰放大声音:“你儿子,我姑娘,还有微微对象!”又到全村老少敲锣打鼓吹喇叭扭秧歌的时候了。人们终于在村口迎到了一辆奔驰而来的红色千里马,车门开处从里下来了两男一女,其中一个是在两年前来接亲就认识的“新郎官”,另两个俊男靓女大伙不认识,大伙不认识“小伙”可认识,曈曈以刘翔速度扑去,嘴里大喊怪叫:“妈妈!爸爸!”

纪玉龙不顾别的,就顾在人群中寻找微微,却怎么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大家这才猛然意识到了这一核心大事:“新娘子”哪?

夕阳下轻歌曼舞虹桥边妇唱夫随艾微微年龄偏轻,社会经验不足,囊中羞涩,目前又弱不禁风,这些都是她置身社会的不利因素,是她缺少安全保障的生活现实。因此,人们对她的二次走失更加忧愤和悲观。

艾微微她能到哪里去呢?去婆婆家没找到,打电话不接听,问跑线司机,说只见去没见回。纪玉龙最为着急也最为尴尬,他有多少话语要向她倾诉,有多少情感要向她宣泄啊!难道这一次又要以喜剧开头以悲剧结尾吗?!

村委会决定不惜车力人力钱力(包括时间)进行地毯式的排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微微。但中国地盘这么大,排查得过来吗?人们朝身份最高智商也应最高的干部公自强望去,公自强也急得挠起头皮,忽然,老公脑子里灵光一闪,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的“智囊”老友宁秀才呢?

宁秀才接到公自强的求救电话,得知微微失踪多日不明下落之后,找到自己开公民调查所(又叫“私人侦探所”)的儿子宁琦,说考验你真有本事假有本事的时候到了。请你放下手中的一切差事,立即帮我找到一个人。父命难违。宁琦问:这个人有手机吗?宁秀才说有但总是“暂时无人接听”。宁琦说那就问题不大。宁琦随后去了公安局,找他的一个铁哥们,开启手机定位寻呼装置。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宁秀才给公自强回了电话:“老伙计!查准了:13836353105号手机持有者在海浪桥、东山腰上。”

等待消息的人们炸开了!又是喜又是怕!喜的是艾微微总算可以找到了,而且距红旗村不远,也就二十几里地;怕的是那一带野外荒郊,地僻人静,哪是女孩子生存的地方啊!

事不宜迟,抢分夺秒,关村长立即下令所有能开动的车辆全部开动,村民能去多少去多少,一起赶奔海浪东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纪玉龙和他母亲第一个跳上了车。

东山,树林茂密,路径幽深,青峰滴翠,碧水流芳。只见半山腰有一座庵寺,那就是东北边陲香火最盛的翔云庵。

人们无心浏览美景,匆忙踏入庵寺。当值主持见涌进这大群善男信女,自然喜出望外,忙打电话让小尼倾巢出动引领接待。玉龙母子请了善香捐了善礼进行了虔诚祈拜。关长吉等谒见静真道长,急切询问贵庵是否新近收留了一个叫艾微微的女徒。见静真莞尔一笑,便一下子托了底:老猫晃腚——逮着了!公自强、郑连英等向老道长情真意切地介绍了艾微微的个人及家庭遭遇,讲到其丈夫纪玉龙离她而去、背井离乡,肾脏器官差不多点被骗卖的险恶情况,现在幸被劝说解救回来,恳望老道长慈悲为怀善念为本给两个孩子一个机会。

静真说我佛慈悲,艾姓小女,心坚意定,皈依佛门,小尼岂能强其志也。纪玉龙说:哪有这种道理!我几千里外赶回的,总得让我见上一面吧!静真道长一挥手,早有小尼上前领命而去,少时复命道:“慧远(艾微微)不想出来相见,说心意尽领,当无遗憾,尘缘已了,各自珍重吧!”玉龙眼泪刷地下来了,使劲抓住小尼,非要她领着去见微微不可。小尼急得满脸通红,向静真道长呼救。静真面沉似水,甩尘柄打掉了俗子的手,琅然一声:送客!遂领徒儿翼翼然拂袖而去。

纪玉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母亲没办法又念起了佛。关长吉认为念佛不管用,管用的是智慧。他和宁秀才、公自强组成三人领导小组商量一阵,最后作出历史性决定:搜!

村民分帮分伙,以参观法事为名,到各个斋房寝舍门外转悠,以期发现微微藏避的位所。自古英雄出少年!别看公曈曈只有五岁半,却着实聪颖过人。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既不哐哐敲门,也不嗷嗷喊话,而是趴在地上对着门缝学猫咪叫。这一招却管用,终于有一扇门欠开了缝,曈曈顺势一个黑狗钻裆进了屋堂,抬头一看还真是她!她尽管一身道袍道裤道鞋道帽,曈曈还是认出了她。刚要喊:微微阿姨。微微示意他千万不要出声。

外边的人找得更急了,不仅纪玉龙母子要找隐身人微微,公庆伟一家也要找小顽童曈曈。

曈曈爬上桌案,从窗户往外看,看见了爷爷奶奶,忙用小手使劲敲打玻璃。微微知道可能要露馅了,把后背使劲靠住门板,心潮汹涌起伏。外边的人已经围了过来,奶奶用手点划着曈曈,让他下去把门栓拉开,曈曈一手竖着指点一手横着摆划,那意思是里面有人挡着门没法开。

人们明白了!正在人们不知该如何动作之时,纪玉龙抢前一步跪在门外台阶上。曈曈在窗户里看着外面,告诉微微:“小姨,门外有个男的给你下跪了!”紧接着又告诉微微:“小姨!我妈妈也给你下跪了!……我爸爸也跪下了!……一个老太太也跪下了!”艾微微再也不堪精神之压,“嘎”地一下子把门向里拉开,迈出门槛,她面对阳光,面对众人,刚要说话就被纪玉龙拦腰抱起,不容分说地冲往山门。静真道长眼睁睁地看着一干凡夫俗子狼奔豕突而去,双眼一闭,双手合十:善哉善哉!

北疆The Story of Beijiang农民接亲车队没有径自回村。宁秀才对大家发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省电视台《新闻远航》摄制组来了,要找一个敞亮的地方给全体村民拍照。

在老宁菲亚特宝驹的前导下,大队车马来到江边新大桥下。公自强惊讶地发现,半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凉的水洼、废弃的鱼塘,这么短时间竟变成了如许草染裙碧,花拂衣香,形成了玉虹飞岸、俯卧清流的壮美景观!城市建设真快呀!

晚霞织锦,夕阳熔金,松风透骨,秋色迷人。到场全体像一个大家族似的,笑容满面,轻歌曼舞。电视摄影(解说同步)已经完成,但仍然没有人愿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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