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缓缓散步回月满楼。
街上已经恢复了平日光景,半夏耳朵灵敏,似是听到了细微的哭声,环顾四周,来往之人脸上尽是满满的喜意,行动之中也是止不住的轻松。她暗自猜测着,却摸不着头脑。
明仍是大白日的,却望见月满楼闭了门,半夏脸色一变:月娘是个好强的,便是病得糊涂时也强撑着,怎的今日却打了浑?想着,她加快了脚上速度。
推了推门,却是吱呀一声开了,半夏一愣,鼻间萦绕的尽是酒香,或清冽,或浓郁。她滞了会儿,才抬脚走了进去。
一进去,却是吓了一跳。
地上散着许多瓷片,是摔碎了许多酒坛子。纵使半夏自诩嗜酒,一时间也微醺。甩了甩头,大堂内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见着,那桌椅仍是整齐摆放着,半夏小心绕开了碎片,边往里走,边喊道:“月娘,你若在,便吱个声儿?”
语毕,却不闻有人回应,半夏忖着:这莫不是遭贼了?可转念,这天子脚下,又是光天化日,怎有如此胆大的手艺人?
眼看着没人,半夏便想着往楼上瞅瞅,才刚要踩上去,耳尖地听到身边一阵闷哼。
半夏顺眼望去,只见一张桌子后露出了微微一角,那水粉色,正是月娘爱穿的。
她微微一笑,抬脚走过去,嘴上不正经道:“怎的,今日你也学会偷得一日……”
半夏的话愕然止住。
月娘粉衣扑扑,发髻凌乱,背倚着桌脚,坐在地上。似是没有看到半夏,只是低着头,静静地把手上的酒往地上倒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
月娘抬起了头,半夏心一紧——月娘仍是清浅地笑着,如若无忧,只是眼角通红,脸上的妆糊在一起,眼泪仍是顺着流下来,滑进嘴里,她却恍然不觉。
“妹子。”月娘轻轻叫了一声,“你坐下来,看得我脖子酸。”
半夏不知为何,竟是依言坐了下来,与月娘面对面。
“怎你今日这么听话?”月娘轻轻一笑,手上抓着的酒坛子空了,她叹了一声,随手将坛子滚至一边,转头又拿起另一个,静静倒着。
半夏伸出手,扶着酒坛子,哑声道:“莫糟蹋了酒。”
月娘闻言,手上动作一停,却是将坛子护在怀中。
“你若闲得慌,便听我随便扯扯。”如此说着的月娘,静静望着半夏,眼神空洞。
半夏一惊,心里有了打算。
“第一次见到他,也是在月满楼,”月娘一顿,将头偏了过去,靠在了桌腿上,眼睛盯着窗棂。
日光跳跃。
“这楼还真是宝地,先是遇到他,现又碰着了你们。”
半夏点点头,随即发现月娘看不到,又轻轻嗯了一声。
月娘侧脸温柔,继续道:“那天我采货回来,却是被他吓了一跳。”
半夏不语,只凭月娘一个人说着,随便说着。
“整个大堂里就剩他一人,醉了酒,本是安分地睡着,哪知我一过去,他就起来,巴巴地扯了我的衣袖,喊我娘。我还在想,我便那么老相了?”说着,月娘松开一只手,抚上了脸,触感细腻。
半夏想着一向直爽的月娘被一个醉汉抓住,脸上不知所措的表情,便是噗嗤笑了出来。
月娘也低低笑着,眼泪却流了更多。
“他与我说,他爹想他娶邻家长女,他却觉着那女子丑,不想答应。临了,又稍微清醒过来,说我长得好看,问我是否婚配。”
半夏没有问月娘的回答,月娘也未说。
“他那个没心肝的,第二天起来便忘了这事儿,跟着他将军,兴冲冲地跑来月满楼里喝酒。”
“恩,你定是又戏弄了他。”
月娘莞尔,抱紧了酒坛,“我便走到他面前,问他道,你觉得我好看不。”月娘一顿,话音颤抖:“妹子,你没见着,他那一个大粗汉,就生生红了脸。”
月娘止了话头:“今日军队凯旋,我不是应高兴吗?”说着,月娘努力拍着自己僵硬的脸,想让弧度更大些。
未果。
半夏看着月娘脸上的笑容崩溃。
月娘转过头,嘴角下垂:“他说回来便迎我过门的,这下,我不就成了没人要的了吗?”
半夏鼻头一酸,想说话,却不能成言。
月娘仍是静静流泪着,淡淡陈述道:“原来,他是个不守信用的。”
半夏起身走到月娘面前,跪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道:“眼泪蓄久了,会更苦。”
“我陪着你。”
月娘一怔,放开了手上的坛子。坛子咕噜咕噜滚了出去,一地酒香。
月娘直起身,靠近了半夏,将头埋进了对方怀里,紧紧地攥着她宽大的衣袖。
一室静默。
半夏低头,女子发如缎,颈如雪。
胸前温暖。
深闻,倾酒为月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