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性的问题被迷信和禁忌团团包围，讨论这个问题使我颇感不安。我担心一旦将前面所提到的各项原则用于性领域，那些原已承认这些原则的读者反会产生怀疑，他们也许乐于承认无畏和自由对孩子有利，但是一涉及到性问题，他们就想使孩子盲从和恐惧。我不能这样限制我自信完全正确的原则，我要像对待构成人类品性的其他冲动那样来对待性问题。
无论有何禁忌，性是很特殊的，就是这种本能成熟得较晚。诚然，正如精神分析学家已经指出的那样（虽然过于夸张），这种本能在儿童时期并非没有。但是，它在儿童时期的表现与在成人时期不同，要缓和得多，而且男孩子要像成人那样放纵，在肉体上也是不可能的。青春期是感情变化的重要时期，并且正值智力教育的中间阶段，因此它所引起的身心失调，给教育者提出了许多难题。这些难题当中，大都不是我所要讨论的，我要讨论的主要是青春期以前所应做的事情。这方面的教育改革最为需要，尤其是在婴幼儿时期。弗洛依德学派指出，以后所发生的精神紊乱，乃是由于对婴幼儿的性问题处理不当。虽然我在许多细节方面与弗洛依德学派有分歧，但我认为他们的这一论断是很有价值的。他们的工作在这方面已经产生普遍有益的效果，但是还有大量偏见需要克服。当然，将婴幼儿主要交给完全未受过教育的妇女照看几年的习惯，极大地增加了这一困难，因为我们不能指望她们知道，更谈不上相信，学者们为避免淫秽之嫌而使用冗词赘句所发的议论。
按照先后发生的顺序，母亲和保姆最先遇到的是手淫问题。主管当局声称，这种习惯在两岁和三岁的男女儿童中间几乎人皆有之，但是再往后通常就会自然消失。手淫有时会因某种可避免的明显的肉体刺激而加重。
（医学不是我要讨论的问题。）但是，即使没有这种特殊的原因，手淫通常也会发生。人们往往把手淫看得很可怕，所以总是以威胁为手段来制止。
一般说来，这种威胁是无效的，虽然人们普遍认为它有效，其结果是，孩子时常处于恐怖的痛苦之中，这种状况很快就会离开最初的原因（已被压入潜意识），而始终引起噩梦、神经质、妄想和疯狂的恐惧。若听其自然，幼儿时期的手淫于健康并无不良影响，于品性也未发现不良影响，在这两方面所观察到的不良影响，似乎应完全归咎于制止手淫的企图。即使手淫有害，颁布无人遵守的禁令也是不明智的，在你禁止孩子手淫之后，想让他就此作罢，肯定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不加干涉，这种行为也许很快就会停止。但是，如果你进行干涉，你就会使手淫停止的可能性大大减少，并且为可怕的神经紊乱打下基础。因此，手淫虽然是个问题，还是让孩子自便为好。我并不是说除禁令外，也不能使用其他行之有效的方法。例如，让孩子困倦时才上床，免得他久久不能入睡，在床上放几件孩子喜爱的玩具，以分散他的注意力。这类方法绝对不能反对。但是，如果这类方法无效，不可求助于禁令，甚至不能让孩子注意到他已沉溺于这种行为。以后手淫很可能会自然而然地停止。
性方面的好奇心通常开始于三岁，其表现形式是对男人和女人、成人和儿童身体上的不同感兴趣。从本质上说，这种好奇心在幼儿时期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而只是普通好奇心的一部分。然而由于成人制造神秘，这种好奇心在那些受到传统教育的儿童身上，就具有了特殊意义。
如果没有神秘，好奇心一旦满足就会消失。只要有自然的机会，一开始就应让孩子看见父母和兄弟姐妹的裸体。若不大惊小怪，孩子不会知道人们对于裸体还有感觉。（当然，孩子以后会知道。）孩子很快就会注意到父母之间在身体上的不同，并会将这些不同与兄弟姐妹之间的不同联系起来。然而，此事一旦观察到这个程度，它就会像时常敞开的橱柜一样失去吸引力。当然，孩子在此期间所提出的任何问题都必须回答，就像回答其他方面的问题一样。
回答问题是性教育的要素。这里有两个原则必须遵守。第一，要永远真实地回答问题；第二，要像对待其他知识一样地对待性知识。如果孩子问到有关太阳、月亮、云彩、汽车和蒸汽机的知识，你会感到欢喜，并尽量详细地予以回答。这种回答问题的办法是幼儿教育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但是，如果孩子问到有关性的问题，你很可能会让他住口。即使你不这样做，你的回答也会是简短而枯燥的，而且还可能面有难色。孩子会立刻注意到这种细微的差别，于是就打下了好色的基础。
你应当充分而自然地问答，就像回答别的问题一样。甚至在下意识中，你也不能感到性是丑恶和肮脏的。否则，你的这种感觉就会自动传到孩子那里。孩子必然会想到父母之间的关系是龌龊的，以后他就会断定父母生他的行为也是龌龊的。儿时的这种感觉会使本能的快感几乎不可能产生，不但对孩子如此，对成人也不例外。
如果孩子有弟弟或妹妹要出生，那么当他大到能提出有关这方面的问题时，比如说三岁以后，就可告诉他，孩子是在母亲的腹内长成的，并且告诉他，他也是这样长成的。可以让他看母亲奶孩子，并且告诉他，他也曾这样吃乳。所有这些，像其他与性有关的事情一样，应以完全科学的态度，轻松自然地讲明。不可把这些说成是“母亲神秘而圣洁的功能”，所有事情都要完全实事求是。
如果家里不增加新成员，那么当孩子大到能提出有关出生的问题时，你对他讲“这发生在你出生以前”，就很可能出现困难。我发现我儿子至今很难理解曾经有个他不存在的时期，如果我给他讲有关金字塔的建造过程或诸如此类的问题，他总是想知道那时他在做什么；当他被告知那会儿还没有他时，他就显得大惑不解。他迟早会想知道“出生”意味着什么，那时我们将告诉他。
父亲的生育作用在问答之时通常不大可能涉及，除非那孩子住在乡下。然而至关重要的是，孩子这方面的知识来源应当首先是父母或教师，而不是那些因教育不良而变得下流的孩子。我清楚地记得，我是12岁那年从一个男孩子那里得知此事的，他用淫言秽语将此事的整个过程描绘成猥亵的趣闻。这是我这代男孩子的普遍经历。因此，绝大多数人都自然有过视性欲为滑稽下流之举的经历，其结果是，他们不能尊重他们与之交媾的女人，虽然她是他们孩子的母亲。父母往往实行靠碰运气的怯懦政策，虽然他们必定记得他们初次获得知识的经过。我无法想象，这种作法如何能有助于心灵和道德的健全。性欲从一开始就应当被看作是自然的、快乐的和正当的。不这样做就会破坏男人和女人、父母和孩子的关系。最佳状态的性欲存在于彼此相爱、也爱子女的父母之间。孩子首先了解父母之间的性关系比从下流话中获得最初印象，要好得多。如果孩子把父母的性生活视为对他们隐瞒的罪恶秘密，则尤其糟糕。
如果性问题不至由其他孩子胡乱解释，则可听任孩子的好奇心自然发展，父母仅以回答问题为己任，不过总要让孩子在青春期以前了解一切。当然，这是极其重要的。让孩子毫无准备地受到青春期身体上和情感上变化的袭击，是残忍的，因为这会使孩子觉得自己染上了某种可怕的疾病。另外，在青春期以后，所有性问题都会产生极大的刺激性，以致使得孩子不能以科学的态度接受教育，而这在幼儿时期是完全可能的。因此，除了要避免猥亵的交谈，还应当让孩子在青春期到来之前就了解性行为的本质。
至于应在此之前多久传授这种知识，要视情况而定。好奇心强烈和思维活跃的孩子应当先于迟钝的孩子传授。任何时候都不应使好奇心得不到满足。无论孩子多大，只要他发问，就应回答。父母的态度应当和蔼，以使孩子想知道就问。但是，如果孩子不主动发问，那么无论如何也要在10岁以前向孩子讲明，以免其他孩子用淫言秽语首先告诉他。因此，通过讲解动植物的繁殖来激起孩子的好奇心，也许是可取的。切不可正襟危坐，清清喉咙，先来一段开场白：“我的孩子，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些你该知道的事情了。”应当把这看成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日常事。
这就是最好采取问答形式的原因。
男女儿童应当一样对待，我想这一点今天已无辩论的必要。当我年幼的时候，“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子出嫁时对结婚的性质一无所知，婚后才由丈夫那里懂得，还是非常普遍的，但是近年来却不常听说这种事。我认为大多数人现在都会承认，依赖无知的道德是无价值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拥有求知的权利。如果还有人不承认这一点，他们不大可能看此书，所以没有与他们辩论的必要。
我不打算讨论狭义的性道德。这是一个众说纷纭的问题。基督教徒和伊斯兰教徒的观点不同，天主教徒和宽容离婚的新教徒的观点不同，理性主义者和中世纪信仰赞赏者的观点也不同。做父母的都希望用他们所信仰的性道德教育自己的孩子，我也不希望政府进行干涉。但是撇开有争议的问题不谈，仍有许多共同之处。
首先是医疗卫生问题。青年人在冒患性病的危险以前，应当了解这种病。应当真实地告诉他们有关性病的知识，为了道德而言过其实，是不可取的。青年人应当学会如何避免和治疗性病。只提供道德完美者所需要的指导，而把其他人可能遭遇的不幸视为罪有应得，是错误的。
若这样看，我们或许也应拒绝帮助伤于车祸的人，因为开车莽撞也是罪恶。况且在这两种情形中，惩罚都有可能落到无辜者的头上，正如没有人认为被司机不慎撞倒的人有罪一样，也没有人认为生下来就染上梅毒的孩子有罪。
应当引导青年人懂得生儿育女是件大事，除非孩子确有健康幸福的希望，不可轻举妄动。按照传统的观念，婚姻以内的生育总是合理的，即使孩子生得很密，以至于损害母亲的健康，即使孩子有病或痴呆，即使没有足食的希望。这种观念现在只有残忍的笃信教义者继续坚持，他们认为凡于人类有辱的，都于上帝有荣。凡关心孩子，或不以伤害弱者为乐的人，都反对这种残酷的观念。关心孩子的权利和价值，应当成为道德教育的主要组成部分。
应当教育女孩子想到她们有一天也许会做母亲，并且她们应当获得做母亲所需要的某些基本知识。当然，男女儿童都应当懂得一些生理和卫生知识。应当让他们明白，没有爱心，不能成为好父母，但是即使有了爱心，大量的知识也是需要的。无知识的本能不足以抚养孩子，这和无本能的知识并无两样。对知识的必要性理解得越深，有知识的女子就越为母亲的身份所吸引。现在有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鄙视做母亲，认为做母亲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这实在是大不幸；因为如果她们立意去做，她们能成为最好的母亲。
关于性爱，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不应把忌妒视为坚持权利的正当心理，而应视为忌妒者的不幸，被忌妒者的冤屈。若让占有欲侵入爱情，爱情就会失去活力与个性，反之，爱情就会完善个性，并带来更热烈的人生。过去，父母因鼓吹爱情是义务而破坏了他们与孩子的关系，现在，丈夫和妻子仍经常因同样的错误而破坏他们彼此的关系。爱情不能成为义务，因为它不受意志的约束。爱情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礼物。禁锢爱情就是破坏美和乐，因为只有听其自由和自然，爱情才能表现出美和乐。这里，恐惧再次成为敌人。害怕失去幸福的人，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幸福。此事与它事一样，无畏是智慧的要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