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穷兵黩武,以一国之力吞并南冥、北襄两个国家,在西陵的史书上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至于他后来禅位,更是有一系列的说法,有的近乎神话了这件事。
坊间的说书先生猛然拍了拍桌子,惊叹道:“之间先王后倾城之姿瞬间飞升,晃眼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先帝从此一蹶不振,可叹命运弄人,既然上天派来神女助吾王成就霸业,却又为何让有情人分离!”
“你说的不对。”底下有些个文人志士一面倾慕于先帝风采,有惋惜于他的儿女情长,“先帝文韬武略,何等英明,怎么会为区区女子而放弃大好江山。”
说书先生也不过是照着野史侃侃而言,具体如何他也不清楚。况且还是王室秘辛,自然更不可能详知。
“莫灵,我们走吧。”女子缓缓起身,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
被唤作莫灵的小丫头急忙跟了上去,“公……小姐,您不听了?”
都是一些零零散散、拼拼凑凑的东西,大多不是实情。什么时候她的小姨被神话至此了,只是她真的死了吗?如果可以,她倒是宁愿小姨像说书的那般飞升成仙了,也好过母后每每谈及那个她素未谋面的小姨就会以泪抹面。
“哼,无稽之谈,不听也罢!”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发丝,慕昕衍一脚踩在小厮的背上,正打算上马车之时却被不远处街角的身影吸引住,那是个恬静安然的女子,猜不出年纪。苍白的脸上几乎看不出皱纹,可是那满头的白发又是那般刺眼。初冬的风狠狠略过,路上的行人都不禁拢了拢身上的袄子,她却只是穿着一身看似单薄的长裳襦裙,颜色洗的发白,衣料平常,看着确很整洁。
“公主,你在看什么?”莫灵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老妇人而已。”只是奇怪的是,那老妇人双眸蒙着一层绢纱,“公主,咱们回去吧,年关将至,陛下催的急,您要是再不回去,想必陛下要生气的。”
慕昕衍不由得有些头疼,自己那个父王表面上看着很是温文尔雅,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可是只有亲近的人知道,那只是表明,在大臣们眼中他可能心机深沉,笑里藏刀。但是在子女眼中,他却是个极重亲情的男人。或许因为爱惨了母后,所以与她有关的一切人事物都格外重视。于是她这个嫡长女在父王眼中就更加的宝贝了,此次要不是借由边境霜冻灾害巡查这一由头,她可能好几年都别想离开墨凉城一次。
“你放心,他那是雷声大雨点小,母后哄哄他,过几天自然就没事了。”登上马车,她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继续往东吧,我想去看看母后的国家。”那是个被包围在西陵版图中的小国家了,据说小舅舅在独独支撑着,或许是先帝曾许诺有生之年不攻打东盛,亦或许是父王想给母后留个娘家,总是它已久顽强的存在着,据说还挺富庶的,风调雨顺,百姓们过得有时候比西陵的还要好,所以她一直想去看看。
东盛王宫的内侍们接到通传,还没有来得及通报,人已经急火火的冲过来了,慕昕衍小时候跟着段清然回来过几次,自然认得段澈,对这个唯一剩下的舅舅,她很是珍惜。对……尊重有那么一点,敬爱也有那么一丝,只是更多的是心疼,即便没什么立场。
“都快及笄了,怎么行事作风没有半点王室长公主的模样?”段澈放下朱笔,将折子递给一旁的苏越。十几年的时光,段澈三十而立,意气风发。以自己的一套准则治理这个偏安一隅的东盛。然而苏越却没有这般精神,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腰背已经有些佝偻,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头发也已经花白。
“臣告退!”苏越多看了眼前的少女几眼,柳叶细眉,明眸皓齿。因为寒冷而冻得通红的手正攥着段澈的胳膊,整个人都往他怀里钻,俏皮可爱。眉眼之间竟有谢谢段悠然当年的影子,只是她更加的开朗活泼,人见人爱。
慕昕衍回头看了看苏越的背影,“小舅舅,他还在自责吗?”
“我……不知道!”在这小妮子面前,段澈连自称寡人都不愿意,害怕生分了她,“你父王来信说若是你来我这里,便将你绑了送回去,如今……”
“我知道小舅舅不会的。”慕昕衍先是一愣,感慨自己老爹太过强硬的手段,但是转念又觉着开心,小舅舅终究是疼她多一点,根本没打算动她,“我只是想来看看当年小姨消失的地方,母后这些年一直惦记着。但是据说随着小姨的消失,夜氏一族那超乎常人的能力也没有了,所以母后也没有办法去找到小姨。”
“我也希望她活着。”除了凝然姐姐,这世上在没有人对他那般好了。“小丫头,大人的事情你别插手,乖乖回去吧。”
“可是我听说九叔就在东盛!”
段澈浑身一僵,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和苏越几乎是发了疯的去找,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执着的找他,想杀了他?还是想赶走他。虽然不清楚段悠然生死,可是私心里不希望他们再相见,慕云逸能带给姐姐的永远是伤害多过保护。
“这件事你别管了。”段澈拉着她往外走,顺便叫人传膳,“一路舟车劳顿,先吃点东西,沐浴之后歇息一下。”
慕昕衍本就是打着试探的目的进宫的,一踏进东盛她就了解到了那些风声,虽然段澈隐藏的很好,但耐不住她带来的是慕云逸曾经留下的暗卫。
夜班十分,更深露重,冷风刮皮而过,冻得她直打哆嗦,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径直的往暗卫首领怀里钻,可怜着心上任的首领,第一次带队出门执行任务,就诚惶诚恐的抱着公主飞檐走壁了一晚上,没被任务吓到,倒是被这种情况惊出一身冷汗。
“公主,你让查的事情太隐秘了,东盛王私下出入这一处宅院比较频繁,但是里面的人从来不出来,把守的人也是里里外外三四圈,我们的人很难进入。”
慕昕衍拢了拢裹身上的狐裘,“小舅舅养着这处宅院几年了,还有谁知道?”
“不知道几年了,但是据属下所知,东盛朝堂无人知晓。”
段澈在慕昕衍看来就是个正经到让她发指的人,以前过了十二岁一会,连挽着他胳膊都要强行要求很久,好在他疼爱这个外甥女,拗不过也随她了。“金屋藏娇?”后宫就储着一位王后,连个多余的妃子都没有,竟然在宫外养了一个?
“出来了。”暗卫一个激动,险些碰到了怀中之人的脖子,手下意识的缩了回去,“属下观察了一年多,每至年关,这屋子里的人会出来一趟!”
“干什么?”
“烧纸!”他下意识的回答,目光紧紧的锁着院子门。
院内的老妇人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是冥纸和香线,“看来是要祭奠什么人吧。”慕昕衍蹙眉思索,后天才是小姨消失的日子,也就是说她不是祭奠小姨的,那是给谁烧纸?“我要下去!”
“你会惊动他们的,而且那边还有守卫。”
暗卫急忙按住怀中挣扎的人,半晌才觉察出自己逾矩了,“属下一时鲁莽,还望公主……”
“闭嘴,我不下去就是。”慕昕衍微微低下头,尴尬的移开目光,“是那个人?”
“谁?”
“在边关远远看见过她。”慕昕衍的记忆力向来很好,那个跟在老妇人身后坐在推车上被推出来的女子竟然真的是她,只是今夜的她没有眼覆白绫,面容借着烛光能看的真切一些,“童颜白发?”
脸上没有皱纹,可头发确实花白,似乎看不见东西,眼神很是空洞。“谁?谁躲在树上!”
那最后一句极其肯定,慕昕衍几乎在下一刻便被东盛的守卫围住了。其实突围不难,只是想要一探究竟的她硬拽着暗卫首领一起被俘了。
“公主。”
“别公主公主的喊我,你叫什么?”她也不想每次都只是吹个哨子放个烟火的找他,却不知道他叫什么。
“属下白泽!”
“神兽白泽?”慕昕衍愣了愣,“谁给你取得名字?”
“教武功的师傅。”剩下的他不愿多说。
夜芸檀望着被抓到客厅的两人,一个人还蒙着面,眉头不由得深锁了。近来听闻慕云逸找回来了,他们才打算去边关躲一躲。后来听说他没进皓风城,这才安心折返,没曾想竟被她盯上了。
“姑姑,是慕云逸追来了吗?”悠然看不见,只能任由小厮推着自己过来,今夜听见有人的时候她紧张极了,生怕是仇人追杀过来了,“澈儿不是说这里很安全吗?”
“小姐多虑了,只是混进来几个毛贼!”
“你胡说,本公主才不是毛贼!”慕昕衍的目光死死的钉在悠然的脸上,虽然皮肤苍白,但仍旧能瞧得出来与母后有几分相似,“你……你唤我小舅澈儿,你是小姨对不对?”
段悠然侧耳听了听少女的声音,不熟悉,“你认错人了,我没有姐妹,又哪来的侄女。”她抬手摸索了一下身后之人的手,示意他推自己离开,“姑姑,既是小贼,审问几句,没什么丢失便放人吧。我乏了,先回去睡了。”
厅间烛火闪烁,慕昕衍这才将目光转向夜芸檀,细细打量才惊觉,“我认得你,你是……”
“长公主殿下,您不该来这里,我会让人把你送回宫的,此间事不可对外人提,否则我们会消失。”
“母后也不行吗?”慕昕衍眨巴着眼睛,楚楚可怜,“那你告诉我,她是我小姨对吗?为什么不记得母后?”
“那样大的禁术,生魂遭受重创,睡了五年才醒过来,记忆全无,已经够可怜了。好不容易陛下让她接受了自己有个弟弟的事实,我不想她在受到任何伤害,所有有关西陵的一切,我都没有告诉她,除了慕云逸是她仇人这件事。”
“可是九叔不是她仇人,是她夫君,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慕昕衍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人按住不得动弹,白泽已经被人打晕,根本没办法救她。
“好了,别闹了。”段澈大半天听到消息便匆匆赶来了,见她被五花大绑着,着实心疼,可一想到这小妮子干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孩子,让你别管,你偏往死胡同里钻。”
段澈将人带了回去,却不怎么想搭理她。
“小舅舅,我……”
“再说一句,我明个就让人将你绑了送回西陵。”
“我不!”慕昕衍立刻伸直脖子辩驳,“你要是绑我回去,我就告诉母后,你私藏小姨。”
“你!”
此事还没有辩论出谁出谁赢,段澈早朝就被一个消息震惊到了,段悠然再次不见了,这一回就连夜芸檀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房间里一点儿痕迹也没有,她那个模样,根本不可能自行离开,便剩下被劫走这一个可能。谁能出入自由呢?
“都怪我昨晚闹了一场!”慕昕衍有些愧疚的缩在一遍,若不是她闹得鸡犬不宁,怎么会给人可乘之机带走段悠然。
夜芸檀靠坐在梨花木的太师椅上,想了半天道:“夜梓苻,他一直恨透了悠然。”做了半辈子的族长梦最终毁在悠然手里,他那样偏激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不会。”苏越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沙哑,“慕云逸,是他。”
“怎么会?他不是被驱逐出境了吗?”段澈惊得站起来了,“你敢枉顾君命。”
“我这条命是她给的,此生都会效忠陛下,自然不会干这事。只是慕云逸愧疚于悠然的同时也恨毒了我,毕竟是我给她下了药险些害死她。”苏越没在说下去,脖子微微扬起,一条新鲜的刀口呈现出来,“若不是家中近卫反应的快,我今日怕是已经躺在棺材里了。”
话毕,一室沉默。这个消息说不上好坏,只是离他们的预想差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