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宗竹强自收敛心神,将注意力回到棋局之中。
待看清战局之时,他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此刻棋盘上双方所剩棋子寥寥无几,显然是到了决胜负的时刻。而且白衣文士明显落于下风,几乎已经是一个不可破解的死局,再走几步就会落败。最让他惊讶的是,此刻双方形成的战局,竟然与过去自己和父亲对弈的一次情形完全重合了。
白衣文士迟迟下不了子,双眉紧锁,苦思破局之法。而与之对弈的老人则喜形于色,笑逐颜开,显然觉得胜局已定。
孟宗竹当日与父亲对弈之时,也是这般苦思了良久,但是仍无所获。后来在此过程中,家中小妹来调皮捣蛋,无意间移动了几枚棋子,细看之下,孟宗竹与父亲竟从这几枚移动的棋子中发现了破解之法,阴差阳错的解了此局。真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阴”。
老人终于忍不住得意起来,对白衣文士道:“小兄弟如何,已经想好子落何处了吗?老儿愚钝,实在是想不出这等情况下还有逆转的方法。”
白衣文士却不肯就此认输,回道:“老先生莫急,请容许我再思索片刻。”老人深吸口气,更加得意起来,挥手道:“想吧想吧,我看无论再想多久都一样。”说罢端起边上早已冰凉的茶水慢饮起来,以示自己的闲适与大方。
孟宗竹见白衣文士皱眉苦思,满脸愁容,又见老人意气洋洋,甚是得意,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为白衣文士着急起来。同时也因为自己知道解法,很是心痒难奈,于是便开口道:“依在下看来,这个局面还不是真正的死局,还是有破解之法存在。”
白衣文士等人同时抬头向他望来。
白衣文士开口问道:“兄台此话当真?”声音珠圆玉润,婉转悠扬,极是好听。
孟宗竹见文士目光灼灼,白玉脸颊在白雪掩映下似是闪着光亮,煞是好看,忍不住心中暗赞,挺起胸膛回道:“在下对弈棋也钻研已久,之前便遇到过这样的局势,并且已经从中得出了破解之法。”
老人一脸不信,道:“不可能,万万不可能。之前老头儿我与人较量之时也已遇到过,但当时我们几人苦思一夜仍不得获。你说你能破解,老头我是万万也不相信的。”
孟宗竹与文士心道“:原来这老人已经遇到过,难怪如此笃定。”
“若我真能破了这棋局又当如何?”孟宗竹反问道。
老人将茶水往边上重重一放,提高嗓音回道“若你能破了这局,便算我输。而老头我答应不再纠缠这白衣小兄弟。若你破不了这局,之前约定白衣小兄弟要将佩剑给我,同时你要学狗叫三声,并且日后每次见到我都要这般学狗叫。”
孟宗竹听后一阵无言,这老人还真是为老不尊,孩子心性,一把年纪还提这种要求,不过明显他不是什么恶人。
白衣文士摇头道:“老先生,你这样太也不公。若这位公子赢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得到什么好处?这样吧,你身上不是带了一葫芦的“聚灵丹”吗?反正现在对你也没什么用了,不如就拿来做赌注,若是你输了,你便取出个十几粒送给这位公子。你觉得这提议如何?”
老人显然已经被两人激起了好胜之心,解下挂在腰间的葫芦,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孟宗竹心中只想着要帮助白衣文士,对其他没有要求,白衣文士这般提议,自是不再反对。
当下孟宗竹便取代文士,坐在老人对面,开始与老人对弈起来。他按照当日与父亲研究所得到的棋招走法移动棋子,对老人的进攻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几步下来果然改变原先被动之势,逐渐掌握主动权利,从防守变为进攻。
时间渐渐流逝,不知不觉间,两人你来我往已是攻杀了数个回合。
老人见孟宗竹已经突破困境,自己再无先前之优势,而且如今双方剩下没多少棋子,再杀下去也无意义。他无奈放下棋子,一身长叹,说道:“看来是老头儿我做了井底之蛙,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位公子果然是此中奇才。老头儿我这次是输得心服口服了。”孟宗竹忙回道:“老先生大可不必如此。其实我能够破解此局,并不是因为我棋招有多高,实在只是机缘巧合。若论真才实学,我较之老先生还是大大不如的。”
老人见孟宗竹谦逊有礼,微微点头,开口道:“老头儿我愿赌服输,葫芦之内有数颗‘聚灵丹’,你全部拿去吧!”说罢长袍一挥,葫芦便无风自动,滴溜溜旋转起来,在空中略一停顿后,径直向孟宗竹飞来,不偏不倚落入他怀中。孟宗竹伸手接过葫芦,心道:“从老人刚刚那一手看来他应该是个修练中的高手,想来这‘聚灵丹’应该也不是什么凡物,我这般无故受用实在有些不妥。”孟宗竹移步上前,准备归还,只是未及开口便被白衣文士伸手阻止了。
白衣文士对他眨了眨眼,转身对老人道:“老先生既然已经输了,那按之前的约定,是不是也该赠送一柄宝剑于我?”老人闻言,眉头一跳,身子向后缩了缩,吞吐道:“小兄弟,这个嘛。。”白衣文士忽地面容一肃,喝问道:“莫不是你想反悔?”这一声断喝清冷而响亮,来的很是突兀,着实让人吃了一惊。
孟宗竹见白衣文士眉头轻皱,面露寒霜,简直比冰山还要感觉冷上三分,心道:“原来他生气之时也这般有气韵,仿佛冰山雪莲一般。”忽然又想到雪莲是用来形容女子的,而白衣文士明明是堂堂男儿,这般比喻实在大大不妥,要是被他知道,想必会认为是在笑他不够阳刚吧。
老人见白衣文士面容严肃,丝毫没有妥协之意,无奈一叹,苦笑道:“罢了,罢了,怪自己心贪,老头儿我认栽了。”说罢,朝童子招招手,示意他上前。童子递过怀中宝剑,老人对它们精挑细选,不断比对,一脸沉痛不舍之色。踌躇半晌,终于咬牙从中选出一柄抛向白衣文士。
白衣文士刚接过长剑,便“唰”的一声将剑从剑鞘中抽出,放在眼前仔细端祥。那柄剑剑长三尺,上面锈迹斑斑,剑刃上还有不少缺口,显然极为陈旧。剑身并不是普通的金属铁打造,似石非石,似玉非玉,也不知是什么材料。
孟宗竹一阵无言,这老人也太过吝啬,明明有那么多看起来不凡的宝剑,怎会拿出这么一柄破旧的剑给他人。倒是白衣文士没有什么怨言,欣然将剑收入鞘中。
童子忽然扯住老人衣袖,小声道:“师父,那可是祖师从‘云浮岛’上带出的九剑之一,是我们门派的镇派之宝啊!你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了别人?”眼珠一转,接着道:“师父,我们上个月不是从遗迹中找到了一把‘血痕’剑吗,你可以把那把给他啊!”老人道:“那把‘血痕’老头儿才弄到手一个月,还想放在手里多研究几天。徒儿什么都不用说了,反正就这么说定,不再更改了。大不了我们再找个机会赢回来便是。”
听两人话语,所给出的那把剑似乎还大有来头,不是什么平凡之物。孟宗竹见他们两人吵吵嚷嚷,心想:“难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连剑都不可看外表,这么把破剑也是神兵利器?还是说是这两人在演戏,故弄玄虚,好让白衣文士乖乖接受,不再另求其他?”
老人过来对孟宗竹道:“这位公子高姓大名,棋艺如此不凡,下次遇到,老头儿还想再讨教讨教。”孟宗竹忙回道:“在下孟宗竹,不知前辈是。。”
老人道:“糟老头一个,不足记挂。老头我平生最爱收集各种名剑,嗜剑如命,对剑不离不弃,若非要给个称呼的话,你可以叫我‘剑不离’。”老人无奈一笑,接着道:“老头纵横四海,没想到今日却栽在了你手里,还因此痛失了一柄爱剑,晦气晦气,真是晦气!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吧。”说完伸手拉过童子,两人大步流星向着林外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孟宗竹望着两人消失方向,道:“这老人倒真是有趣。”
白衣文士道:“有趣是有趣,可是把我给害苦了。”于是他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原来这日白衣文士正在林中休息时,遇上了正在赶路的老人。老人见白衣文士身上的配剑不凡,便起了贪心,死缠烂打非要买走。而白衣文士这柄剑是其家传之宝,自然不答应。无奈之下,白衣文士提出与老人对弈,以剑作为赌注,输了就把剑给老人,赢了就要拿走老人一柄剑。白衣文士自诩棋艺过人,哪知老人也很是不凡,接连两局下来都不分胜负。后来第三局时,孟宗竹破了死局,勉强赢得赌约,使老人终于离去。
孟宗竹向文士身上佩剑望去,那柄剑剑鞘剑柄通体呈淡青色,色泽鲜亮,不时有波光流动,显然是少有的宝物,与老人所给的破旧铁剑根本是云泥之别。
白衣文士再次将破旧铁剑放在眼前,翻来覆去仔细端详了一番,道:“孟公子,这次多谢你相助。我已经有了一把趁手配剑,‘剑不离’老人送的这把铁剑我不需要,还是留给你吧。这把铁剑看起来虽然外形普通拙劣,锈迹斑斑,但是金玉其中,也不是什么凡兵。”孟宗竹自然拒绝,道“云公子,这是你与‘剑不离’打赌赢来的,是属于你之物,我是万万也不可拿的。况且,这既然是神兵,是无上宝物,那就更加不行了。”方才两人已经互相初步介绍过了,这白衣文士名叫“云天舒”,是以孟宗竹称白衣文士为“云公子”。
云天舒道:“这剑于我确实没有用处,反而是累赘。方才我向剑不离老人要剑,只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不再纠缠。”两人一番推脱,孟宗竹拗不过,只得接受下来。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孟宗竹了解到这位名叫云天舒的文士也与自己一样,自幼随亲人隐居在乡野之间,这次带着仆从打算到各处去游历,同时正如先前孟宗竹父亲猜测的那样,希望寻找机会,作为一番。孟宗竹邀请他一起入城,云天舒婉言拒绝了,言称自己还要在此等一个友人。
两人年龄相仿,经历相似,志趣相投,越聊越是投机,大有伯牙子期,相见恨晚之感。在这短暂相处之下,便已成莫逆之交。
孟宗竹见天色以晚,自己出来已有一段时间,为了防止亲人担心,便起身告辞离去。
行了几步,忽然想到,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逢,心中顿时生出一阵怅然。他忍不住回身望去,刚好看到云天舒修长挺拔的身躯迎风傲立在雪地上,白衣飘飘,仿佛天外的仙人,如此卓尔不凡;又仿佛旷野烟树,这般淡远寂寞。这位才相识不久的白衣文士,无论是其华美容姿,还是其风度气韵,都深深折服了孟宗竹。短暂相处,就已经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让他难以忘怀。
孟宗竹看着看着,竟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