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高中那两年,正是“大跃进”癫狂的时代。在学校里“勤工俭学”是压倒一切的任务,什么大炼钢铁大会战,什么深翻地大会战,“会战”一来,说干就干,课说停就停。那两年我的个头长高了,由原来一米六零长到一米七四,饭量也大增,俨然一个大小伙子。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深翻地,所谓深翻地就是用铁锨挖地,要挖一米深。把挖出的土,一层一层放好,然后再按顺序,反填到原来挖的这个一米深的土坑里,这样,表土与底土保持原来的土质结构。挖这么深干什么?就是让庄稼的根系往深扎,更充分吸收土壤中的肥料和水分。那时提出的口号是“亩产万斤粮”。流行语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一天等于二十年”、“人定胜天”。追求的是“白天遍地红旗,夜晚一片灯火”的氛围。口号好喊,气氛好造,但人的体力受不了。仔细算一下,如果一个学生挖三条垄的宽度,每挖一米,实际的工作量就是挖和填一个立方米的土。一天要挖多少立方米我记不得了,反正那时是搞竞赛,插红旗。学校会战指挥部的老师手拿一根一米多长的细铁棍进行深度检查,如若偷工减料不到一米的深度,就要大会点名批评。一个个学生不累得实在动弹不得是不会休息的,你可以想象工作量有多大,一个学生一天要流多少汗,一顿要吃多少饭。那时一顿饭吃个八、九两是正常的事,有的女生饭量也是这么大。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吃苞米米查子干饭,学生食堂一个大碗盛的是五两,那天我吃了两大碗,感到没太饱,又买了一大碗也吃下去了。我一顿饭吃了一斤五两。吃完了有点后怕,怕把胃撑坏了。这是我有生以来一个最高纪录,而且是大幅度提高的纪录。从现在看,也是我一生中一次最大饭量的纪录。你别说,通过那几年的勤工俭学,让那些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担担,经不得风雨,见不得世面的青年学生发生了从思想上到体质上的巨大变化。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当年我们深翻的土地亩产到底是多少。现在我看到乡下来城里干苦力活的民工,特别是挖沟的民工很理解,我对他们一顿吃三四个大馒头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我年轻时,曾有过这种经历。
特殊时代造就特殊人才。我们这批学生正在读书的时候抽出不少时间去干重体力活,去“勤工俭学”,今天看亦劣亦优,恕难细细评说。但我们这一代总比五十年代出生的那批人命运好多了,他们正是求学时,一个“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把他们全部赶到乡下,造成我国知识分子年龄结构上出现断代。国家的兴盛,民族的兴旺,需要一代接一代人的努力。但愿今后可别总这么没边没沿地瞎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