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娘噎语,自己的手已经被晨如俈住了,她还有选择的权力吗?这个晨如自从去了尚迭储,就活脱脱是长哥儿的人了,日日都是一副小女儿的娇态,哪里还有以前的周全性子,若是平素,晨如可是断然不会让她这么长时间的单独停留在长哥儿与晏天皓身边的。
时至将秋,虽说天气还有些闷热,可到底树木诚实,园中好多树叶子都开始慢慢变黄,可唯有雀崪庭,四季如春,小溪潺潺,呆在里头,静怡舒爽,也难怪这么闷的日子,还有人守着来这儿歇凉。
五娘毕竟学问清浅,耳边听着长哥儿与晏天皓一人一句,她却接不上话,偶尔长哥儿看她可怜,故意丢两个话题给她,却都被晏天皓生生打破,五娘郁卒,叫她来,却故意给她冷板凳坐,这是什么意思?
巳时过半,五娘已经闷得想打哈欠了,晨如、粉憧、雪婵都在庭外候着,庭子里就他们三人,憋得她想找人说话都找不到。
突然,长哥儿灵光一闪,提议道:“既然如此美景,世兄又是出了名的妙笔丹青,不如就绘上一副秋景图如何?”
晏天皓点点头,转眸看向五娘:“我作画,五世妹题词,如何?”
五娘心头一颤,果然这家伙就是变着法的让她写字,好逮个人赃并获。憋了一上午,五娘心情早已低到谷底,这会儿肚子里还有些闷气,听他这么说,竟然不怒反笑,冷哼起来:“世兄既然有雅致,那可不能嫌小五的字、词拙笨,拿不出手。”
晏天皓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晨如就张罗好了文房四宝,研好墨,长哥儿说肚子饿,晨如这才又转身离开。
不得不说,认真的男子总有一股与众不同的魅力,五娘本一心看着画作,在心中腹诽该用什么样的词句去题,可眼睛却不知不觉从画纸,慢慢移到了执笔人的身上……
不得不诚恳的说一句,晏天皓道的确是个美男子。眼睑垂下,睫毛浓密,脸上肤净如白,他这般静下心来,浑身自然少了一份凌厉,多了一分舒快的恬静……
清秋的雀崪庭里,一袭的白衣的他飘若谪仙,他拿笔的姿势很好看,一描一绘,带着些文人的潇洒与豪情,五娘有些发愣的盯着他,却没发现旁边的长哥儿已经看她很久了,边看,唇边还边带着若有似无的浅笑。
只怕是平日作图作惯了,只花了小半个时辰,一副小溪潺潺,秋景朦胧的秋景图已经完成。他拿起画纸,放到唇边吹了吹,将墨迹吃干了些,才转眸,看着五娘:“世妹想到用什么词了吗?”
他倏地出声,倒是吓了五娘一跳。她脸颊一红,连忙俯下眼眸看了看那副秋叶小溪的美妙画景,掩饰似的,又偏头看了看远处的实景,看过后,她却突然皱起眉头:“为何画上的树叶都已黄透了?”
晏天皓无所谓的笑了一下:“既然是秋景,那自然要有些区别,若是一片绿意盎然,只怕就是春景了。”
五娘有些不满的嘟囔出声:“倒是有些不尽不实了。”
晏天皓脸上一绷,长哥儿心里暗叫不好,连忙出言解围:“不过只是副闲暇的画作,无须太过介怀,况且,古往今来的画者,都是带着自己对画作的心境描下一笔一划的,因此真实性本来就有待考究。”
五娘却不服的摇摇头:“文人脾性自然都有,可也不宜过于曲解,若是添上黄叶只为好看,那就不是什么心境意义了。”
长哥儿噎语一滞,这五娘,一定要把好好的氛围搞砸吗?
五娘见长哥儿突然不说话了,这才后知后觉的抬起脸来,看了看眼前两人青白交错的脸色,她吞了口唾沫,忙咧嘴补充:“不,不过世兄画的的确好看。”
晏天皓有些气滞的哼了一声:“若是世妹觉得不好,配不上你的词,那这画撕了就算了,反正不过是尔尔之作。”
五娘心想,上次的梁子还没解,如今又得罪了他,这人又是出了名的小气,只怕新仇旧恨,他往后还不知要做出多针对自己的事来呢,哎,算了,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这么想着,五娘连忙拿起狼毫笔,浸上浓墨,边写边说:“难得世兄看得起小五,小五也不怕献丑,只盼字体难看,世兄莫要见怪。”说着,画纸的右上方已经出现了一行娟秀的字体,她用的是颜真卿的字,因为以前有底子,多多练习,这会儿自然比第一次在三娘、六娘面前写的时候好了数百倍。
“袅袅兮秋风,雀崪波兮木叶下。”长哥儿轻轻的念着,念完不禁抬头看向五娘:“屈原的词。”
五娘点了点头:“改了两个字,将‘洞庭’改成‘雀崪’,大哥、世兄,不要见怪。”
长哥儿眉眼笑意盎然:“你倒是急才,这么一会儿工夫,竟然能想到屈原的词,你素爱李白才情,我以为会是李白的词呢。”
五娘淡笑:“李白的诗词纵然博大精深,可小五也不是迂腐执着的人,只要是好诗就会看,就会读,屈原的《九歌》也是亘古流传的名句。”
长哥儿满意的点点头:“难为你有这番通透的想法。”
五娘抿唇不语,却有些紧张的转眸看了看晏天皓,这家伙眼力厉害,只怕是看出了她的字与那日的“从内有人”的字,是出自一人之手了吧……
本以为他会怒目横瞪,再不济也会眉带不虞,眸光凌厉,可却不想他竟然眉色舒然,看她的眼神,还带着点点恣意。
这是怎么回事?她才不会相信,是因为自己的一番“屈原论”,他就对她不计前嫌,宽宏大量了。
“从金隽回来,你的字倒是进步了。”他突然笑着说。
五娘一怔,更加断定了他是准备秋后算账的。
可下一秒,他的动作却又让她清晰的心境落入混沌了……
只见他突然轻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说一声:“别动。”就伸出欣长的手指,指尖动作轻柔覆在她的颊上,摩擦一下,而后起身,嗔笑:“小花猫。”
五娘面上一红,有些不能理解的退后一步,眸带惊恐。长哥儿早已捂着嘴笑个不停了……
五娘脸顿时更红了,她捏了捏衣襟的带子,看了看天色,忙说:“到午时了,我先回去了。”说完就逃也似的跑了。
五娘脚下匆匆,走到庭子口时刚好撞见晨如进来,晨如想出声唤她,可五娘哪里还管这些,红着脸就跑了出去。
后头,长哥儿与晏天皓的笑声越来越大……
五娘跑出雀崪庭,粉憧、雪婵本在与百芳、清芳几个丫头聊天,看五娘神色狼狈的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雪婵脸上更是一怔,只说:“小姐,你……”
五娘烦躁的挥挥手,止住她的话:“好了,先回去吧。”
雪婵却一把拉住她:“这么走出去还不被人笑死?小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五娘茫然的顿住脚,却听旁边的百芳、清芳竟然都捂着嘴窃笑起来,雪婵回头嗔她们一眼:“好了好了,再笑我可不理你们了。”
粉憧蹲下身子,拿出绣帕捏成小角,边擦着五娘的脸,边怨道:“脸上这黑黑的是墨汁吧?怎么是个手指印子?这现在要不擦干净,回头可是不好洗的,小姐也真是糊涂,怎么能将脸弄这么脏?这一出千叶园让下人们看了笑话,可怎么行?”
五娘顿时恍然大悟,脸颊又是一阵发红,这次却不是娇怯的羞红,而是愤怒的憋红了,这个晏天皓……竟然、竟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心里越发不服气,五娘一想到那天雀崪庭内,长哥儿竟然联合晏天皓一起捉弄她,她就一肚子窝火,虽然自己也曾在他脸上乱画过,也害他丢脸于人前过,可他一个大男人,自己可是小姑娘,怎么能同日而语?
正咬着梅干果的念汝有些怯生生的偷瞄着五娘,这几天五娘时不时就爱出神,还总是一脸愤愤不平的摸样,像中了邪似的,看得人心慌。
似乎意识到念汝古怪的眼神,五娘回了回神,转眸看她一眼:“怎么了?”
念汝天真的嘟着嘴,将手上的梅干果整个放进嘴里,然后腾开手,指了指两人之间静放着的课本,含糊的说:“这里,你不是说要教我?”
五娘愣了一会儿,脸颊有些窘红,忙低下头开始细细的解释……
最近大太太对五娘越发刁难,下了家学,五娘也懒得回去惹她眼,就总往百善堂跑,与念汝一同学学功课,倒是难得的清静。
边学边玩,折腾了足足两个时辰,天都有些黑了,才见唐妈妈走进屋子,笑着朝两个小人人说道:“我说怎么一下午不见念汝,合着又与五娘躲在一块儿了,时辰都不早了,可是玩得连晚膳都忘了?”
两个丫头这才看向外头的天色,然后互觑一眼,吐了吐舌头。
唐妈妈上前,一边亲自收拾着满桌子的书本,一边对五娘说:“既然时候也不早了,五小姐一块儿留下来用了吧,回头我让香染过去彩幽氽与太太说一声,你也别去请安了。”
五娘还没来得及回答,念汝已经欢快的挽住她的胳膊,急嚷道:“那就留下一块儿吃吧,我还没与五娘同桌用过膳。”
同桌?用膳?
按理说,既便留她下来,她也是该陪太夫人同桌用膳,可念汝怎么会提说,她会与她同桌用餐呢?莫非平日太夫人用膳,念汝也是一个桌子的用?
可念汝再怎么得太夫人宠爱,也终究是个丫鬟,就是唐妈妈,也未曾见过敢与太夫人同桌用膳呢……五娘越想越狐疑……
可唐妈妈却好似并未觉得念汝的话有什么不妥,径直就说:“等用了膳,五小姐也别忙着走,太夫人说也多久没与你好好说话了,今日恰巧,正好就让你陪她老人家说道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