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独孤湛愣住了,他没有听错吧?
这个皇帝竟然在说要把自己的女儿——一国的公主送到民家抚养?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陛下……”骊姬惶恐万分的跪下:“陛下,臣妾……臣妾不知是哪里做错了,请陛下明示,千万不要,不要把孩子从臣妾的身边夺走,请陛下……”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经哽咽了声音:“求求陛下体谅臣妾的爱女心切,如果陛下要把小公主送往民间,请陛下准许臣妾一同前往。”
朱润之伸臂一扶她:“骊姬,你作为一国的皇妃,可不要失态了……”
“可是……”骊姬的脸上,早已经失去了刚刚的镇定与笃定:“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的,”朱润之唇边的笑容淡淡的:“我只是想把小公主放在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里面来抚养,骊姬,你多虑了。”
“但是……”
宪宗朱润之脸上的表情突然一正:“没有什么可是的,夏禹国的公主和皇子,他们以出生开始,对他们的教导必须隔离自己的母妃,宛梅出生之后,你独自抚养了三个月之久,这已经是破例了。”
“臣妾明白了,”无论是明白还是不明白,骊姬知道她不能再抗争下去了,朱润之是一国之君,他说的话就是圣旨。
“臣妾……”骊姬咬咬唇:“臣妾还有一事请求陛下应允。”
“什么事?”
“请准许臣妾每月探视公主一次。”
“这个……”朱润之犹豫了一下,然后语气变得平缓:“改为隔月一次吧!”
“谢陛下。”骊姬深深的拜了拜,头上的头饰几乎触到地上,她知道再怎么样的恳求都无法改变这个帝王的决定,只好叩谢皇恩。
独孤湛冷冷的在一边望着这一幕,他猛然醒悟——原来这个襁褓里面的婴儿,似乎也遭到了和他一样的命运——被流放?
似乎天下的帝王都有一样的脾气和秉性,那就是无情……
独孤湛小小的年纪,就已经饱尝人间的冷暖,被自己一直以为是父汗的男人忽视甚而杀之而后快,现在……
现在这个一身黄袍满面威仪的男人,竟然要将自己尚在襁褓的女儿送走?而一边的他的妃子,似乎也不敢反对。
朱润之挥挥衣袖,几个宫女和太监低眉顺目的上前就想把孩子抱走。
“等等!”独孤湛突然大声喊道:“不可以!”
所有的人都忽略了这个站在一边的小男孩儿,他的这一声“不可以”,让所有的人都怔了一下。
“哦?”朱润之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个男孩儿,如果,刚刚他只是对这个男孩儿感兴趣,现在他就是十分感兴趣了:“你知道你在阻止谁吗?”
“我知道。”独孤湛的眼眸清亮:“你是这个国家的皇帝,你可以让任何人去死,但是……作为父亲,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女儿送走呢?你难道没有心,也没有爱吗?”
静默,静默……
所有的人包括骊姬在内都震惊地望着独孤湛,这个男孩子竟然敢质问一国之君?是谁借他的胆子?
朱润之回过头望他,寂静的房间里面,除了房间一角计时的沙漏轻轻地发出沙沙声,就没有别的声音了,所有人都秉住呼吸等着他发怒。
爱?他没有爱吗?
朱润之的目光回到跪在他面前的骊姬身上,她一身端庄明媚的华服,梳成端庄的流云髻的头发散发着如丝缎般地温柔……
透过窗子的日光温暖地照在骊姬的发髻上,一切的一切彷佛都一下子回到了他做幌子的时候。
他还记得,自己只是一个不受父王宠爱的次子,即使是娶了西夷过的慕容公主,他在父王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政治的筹码罢了。
而当年,正是这个温柔似水的骊姬,每天在书房里为他磨墨、掌灯,她不像那些一心想得到皇子青睐的侍女那么招摇,她只是静默的做好属于自己份内的事情。
不过,她也会让他知道她对他的关心。
每天早晨,书桌上都会有一池磨好的墨汁,不浓不淡,也不会涩到笔尖,前一晚用过的毛笔都被洗好了弄得清清爽爽的摆在笔山上,要知道,之前的一个宫女总是忘记洗笔,每天早上毛笔硬得能戳死苍蝇。
骊姬……她从他17岁的时候就默默地在他身边陪他,在他累了的时候给他捶背,念书给他听。
直到太子突然离奇暴亡,牵涉出好几个皇兄与这事儿有关系,唯独他这个闲云野鹤一般的小皇子偏安一隅,根本不知道京里发生的大事。
突然来临的太子之位,将他推向帝国的前台和权力中心,病重的父王,各怀心事的几位母妃,朝中所有的重臣一时间突然都一古脑的要把自己家的、或者是自己家族的女儿送到他的身边来做女官。
也许,正是那一刻,一切都改变了,所有的事情……
太子的书房里多了好多的正当妙龄的女官,甚至太子妃慕容氏的身边,也挤进了几个朝中王公贵族家的女儿做宫女,这个中的原因,不言自明。
朱润之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回想起突然变得宽阔起来的太子府,还有那形形色色花花绿绿的女人们,这时候,在这人声鼎沸之中,骊姬,他的骊姬却不见了踪影。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骊姬不见的?
也许是书桌上那池子墨汁要不是淡得像涮笔水,要不是就浓得粘住毛笔在纸上拉不开笔;也许是每天早上他的毛笔尖儿又硬得能刺死苍蝇?
总之他觉得不对劲儿。
终于,他问身边的太监:“骊姬呢?”
“回太子殿下,”太监哑哑的低声说:“骊姬出身不够高贵,她本是女奴出身,所以现在不能在太子书房侍候了。”
“去了哪里?”
“浣衣房。”
没来由的,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一撩衣襟,大步迈出书房。
浣衣房,只有犯下极大的错误的宫女或者是命妇才会被贬到这里来,骊姬……从未做错任何事。
“太子爷?”一身粗布衣服的骊姬,在他一把抓起他的时候,惊吓得不知所措。
她因为要洗衣、晾衣,所以宽大的袖子被高高挽起,露出两条白白嫩嫩的藕臂,看到朱润之的惊吓,让她忘记了跪下磕头。
“胆大的奴婢,”身后的太监捏着公鸭嗓:“见了太子爷为什么不跪?”
“不用了!”朱润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握住她的手:“跟我回去。”
“太,太子爷……”掌管浣衣房的太监磕磕巴巴:“这,这,与公众制度不合,此女……”
“怎么?我要一个宫女都不行?”朱润之拧眉。
“不行,这的总管太监点头,何况……”
“不用何况了,我给你省下这个麻烦!”一向温文尔雅的朱润之挑高了眉毛:“这个宫女,我招幸了!”
一句话,将所有的托词都堵得死死的,太子如果招幸一个宫女,那么她自然就会被调离浣衣房这样需要繁重体力的地方。
当晚,朱润之果然招幸了骊姬,第二天上表父皇,封骊姬作了东宫的侧妃,也让那些一心送女儿到他的身边,想让女儿变成太子侧妃的权臣们大跌眼镜。
这就是朱润之,那些人不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做书房的掌灯女官吗?可以,骊姬不做就是,直接招幸了。
那一次,招幸骊姬,他们两人相识已经5年……,次年父皇驾崩,新皇登基,那些一心想让自己女儿飞上枝头的父亲们,望着仍然还是还后宫女官的女儿,再望望站在皇后独孤氏身边的骊姬,直接无语……
前尘往事,在这个小孩愤怒的质问他的一刹那涌入心头,爱……作为一个帝王,他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爱。
难道,对骊姬的感情,是爱吗?
朱润之皱眉,然后挥挥衣袖,太监宫女们仿佛突然活泛了,呼噜噜的都退了下去。
只余下襁褓里的婴儿、那个无法无天的孩子,还有跪在地上的骊姬。
“骊姬,抬起头来。”朱润之的声音温和柔润。
骊姬依言抬头,脸颊上有泪。
叹气:“你恨朕吗?”
“不……”
“为什么?”朱润之顿了顿:“恕你无罪,你可以说出你的真实想法。”
“皇上这么做,自然是有皇上的道理,”骊姬第一次没有在朱润之望着她的时候,挪开自己的目光,他……的目光里面,有着她熟悉的温暖感觉,“皇上是一个之君,考虑问题自然会在全盘上考虑,何况……”
“单说无妨!”
“何况天下都是皇上的,公主是皇上的女儿,公主在我国中的任何地方长大都没有问题。”
“呵呵呵……”朱润之仰天大笑:“骊姬啊骊姬,朕都快忘了,你是这么蕙质兰心的一个女子。”
骊姬黯然,朱润之登基以后,忙于政务,她怀上小公主之后更是不常见面,新皇登基,册封了一大堆的嫔妃、贵人,哪一个不是有着很深背景的娘家?
能和朱润之见面的有限几夜,也是在他在批改了一夜奏折之后,匆匆来她宫里。例行公事的寒暄,倒卧,沉睡……
哪里还有他做太平皇子时候的悠闲时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