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润之望着骊姬,望着她静静地跪在那里,低着头,在这一刻,他突然希望他能再看到当年那个他所喜爱的骊姬,而不是现在这个沉静从容的女人。
“骊姬……”他静静地问:“刚刚你为什么不反对?难道我要将女儿送走,你竟然舍得?”
骊姬一愣:“皇上,如果我哭着求你留下孩子,您会答应吗?”
朱润之叹气:“不会……”
骊姬没说话,这不是废话吗?那我还问什么啊。
朱润之的目光和那个男孩儿的对上,然后他眯起了双眼,他透过这凝重的空气望着他,终于弄明白这个男孩子根本就不怕他,这项认知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嗯,你也退下吧,”朱润之对他说:“我刚刚遣散的人里也包括你。”
独孤湛犹豫了一下,又望望那个小婴儿,转身走了出去。
“爱妃,”朱润之上前一步扶起骊姬:“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小公主送走?”
“臣妾不知。”
“唉……”朱润之叹气:“夏禹国开过这么多年,一直是男丁兴旺,先皇的几个公主,不是早夭,就是婚姻不幸,为了宛眉……也是为了夏禹朝与北海国未来的和亲能顺利进行,我决定要将宛眉送到民家抚养。”
“皇上深思熟虑,臣妾但凭皇上作主。”骊姬仍然是低眉顺目的。
“唉……”朱润之叹气:“骊姬,你我两个人单独在这后堂,不要这么拘礼了吧,你坐……”
骊姬缓缓地在朱润之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两个人都转头去看襁褓里的孩子。
夏禹国的小公主,朱宛眉刚刚睡醒,争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他们,还没到百天的小婴儿,很是讨喜,看到两个脑袋探过来,不由得咯咯笑出声来。
朱润之望着女儿:“骊姬,你是北海国人,你说……北海国的女子与我们夏禹国的有什么不同?”
“臣妾愚钝……臣妾离开北海的时候年纪还小,不过,据说北海国的女子都是骑马射箭样样精通的,而且听说北海国的女子也学圣贤书,倒是女红织布什么的没有我天朝女子擅长。”
“嗯,朕也听说了,北海国的女子地位几乎与男子持平,尤其是家里没有出嫁的姑娘地位尤其高,都被称作是姑奶奶啊!”
“嗯,这个确有其事,北海国地处寒冷的北方,女子在父兄离家打仗或者是垦荒时候,必须打理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物,所以个个都是管家的好手。”
“嗯……”朱润之伸出手,他的手指慢慢的滑过小公主滑嫩的脸颊:“我的女儿,如果是温室的花朵,怎么能在那塞北极寒之地怒放?”
“还有戈壁和沙漠……”骊姬的目光因为回忆而变得暗沉:“北海国的国土跨度很大。”
“是啊,我国整个北方的边境线都是与北海接壤。”朱润之站起身:“我决定了,将宛眉送往北疆的边城掖城抚养,那里的气候环境与北海国最为接近,那里还有很多北海国的边民,公主需要接触她未来的臣民。”
“但是,陛下……”骊姬忧虑的皱起眉:“小公主的教育……”
“放心……”朱润之握住她的手:“我已经安排妥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只派那个倔小子和我们的女儿去掖城吧?我会为北海国,准备好一个足以对抗他们的可汗的公主!”
骊姬抬起头,望着朱润之意气风发的脸庞,不由得叹口气,这个皇帝……她有时候真的弄不懂,小公主在皇宫里抚养又如何了?
不过话说回来,作为皇帝的妃子,她除了服从又能如何呢?
独孤湛呆站在这皇城的宫墙上,眺望着远远的午门广场前正在举行的斩刑。
他还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在北海国也有斩刑,可是母妃从未让他亲自去看过,所以,现在当他被太监们领着,在这城垛上向下观瞧的时候,他无法将视线离开那队列整齐铠甲鲜明的士兵们。
当那位的等待行刑的官员被除去官服,拿掉帽子,只着雪白的中衣站在雪地中的时候,独孤湛也不禁握紧了手。
那是一个在边关的战役中,丢失了城池的文官,据他身边的太监讲,这个文官在敌人攻陷城池的时候,忙着撤退,将官印落在了沦陷的城池里面。
做官的把印丢了?独孤湛禁不住好笑,然后拿太监又告诉他,那座沦陷的城池,就是他即将要去的城池——掖城。
“那么,这座城不是丢了?”独孤湛问。
“不,我们的宇文将军将城又夺回来了。”太监一指下面的广场,独孤湛可以远远的望见军队中有一匹雪白的战马,马上端坐着一名银盔银甲的少年将军,年纪很轻,端坐在马背上,他的后背拔得笔直。
这场斩刑持续了好久,夏禹国的习惯是等到正午的时候行刑,所以,所有的军士,还有多在宫墙上看热闹的太监宫女就都要等。
终于,正午的炮声响了……
刽子手一身红衣,而且还蒙着面,拿了一把巨大的雪亮的砍刀上前,监斩官的令牌被扔下,刽子手手起刀落……人头被刽子手一踢,骨碌碌的滚出好远。
浓稠的血液从那人的胸腔里喷涌出来,独孤湛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他赶紧闭上双跟,挡住眼前惨不忍睹的景象。
他毕竟还是孩子,他的心在胸口猛跳,这种执刑的现场令他厌恶作呕,即使这场面宏伟壮观如阅兵式一般。
没想的却是身边的太监宫女们都发出类似欣喜的欢呼声,他被这些人拖下宫墙:
“小子,看到了么?派你去掖城,给宇文将军坐小厮,当然,主要是保护宛眉公主的安全,如果你疏忽了职责,今天这个刀下鬼就是你的下场。”
太监公鸭般的嗓子在他耳边不知疲倦的吼着,独孤湛皱紧眉毛,暗暗在心里纳闷自己究竟是卷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命运。
“一个奴隶?”一身白盔白甲的宇文爵皱着眉毛看看独孤湛:“北海国人?”
“是的。”独孤湛昂首,目光和宇文爵对上,不服……这个年纪轻轻的将军,竟然还不到20岁的年纪。
“会射箭吗?”宇文爵慢吞吞的问。
“不太会。”独孤湛的回答也慢吞吞的。
“给他一张弓!”宇文爵策马走向队伍的中列:“摆靶子。”
靶子稳稳的在一百五十步之外摆好,独孤湛的手中也多了一张弓箭手手中的短弓,几只雕翎箭。
“只要射到靶子,我就留下你,不然……去伙夫营当差。”
这个宇文爵,看他年纪小就欺负人,明白了没看得起他。独孤湛掂掂手中的公,剑眉一皱:“太轻。”他随手一拉,那张弓应声而断。
“小子,不要张狂。”宇文爵从背上取下一张紫檀雕花嵌象牙的重弓:“用我的。”
“好弓”独孤湛不由得赞叹,这张弓确实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试了试弓弦,他轻轻松松的将弓拉开,然后搭上雕翎箭,瞄准……
在最后一刻,独孤湛的箭尖突然掉转了方向,直指宇文爵的的头,弓弦声响……
独孤湛拿弓,搭箭,瞄准,射箭,这所有的动作都是一气呵成,不容得宇文爵反应,只觉得嗖的一声,烈烈的风声响过,他那一刹那的感觉是:完了,轻敌大意,此命不保。
几乎是同时,弓箭手队伍中也飞出一支箭,迎头撞上独孤湛的箭,可是没想到的是独孤湛射出的箭是两只并在一起的,这么一挡倒是拿捏得巧妙,可是只挡住一支箭。
哪知没有被挡住的那只箭仍然劲力不改的向他飞来,然后箭嗖的一声从他的头顶上飞过。
“哦……”一声惊叹声,宇文爵回头,那只箭穿过了他的帽缨,将那帽缨钉在了地上。
独孤湛缓缓停下,语气淡然:“我究竟够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