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十七年,上元佳节。各位看官要知道,女子掌权为帝的朝代,皇室宗族甚至是平民间,女眷们的地位自然是不能同往日而语。大阡又向来是极为开化,因此各种公主啊郡主啊仕家小姐啊等等这些矜贵些的,这一天也可以到民间赏玩,实在是大大有利于一见小姐书生钟情历经磨难终成眷属……咳咳,打住打住。
按大阡往年的惯例,朱华女帝于宫中夜宴群臣,王孙贵族中小辈们只需礼节性地出席意思意思就可以出宫欢实去了,而年长些的往往留在筵席中喝喝酒唠唠嗑看看宫娥跳舞,向女帝大表忠心。
作为大阡的京都,长安城自然是极尽繁华。大街小巷都拥满人群,火树银花,到处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男女老少无不笑容满面。街边随处可见卖些瓜果零嘴儿,或者坠子镯子香包等等精巧的小玩意儿的摊子,更多的还要属斑斓的面具和别出心裁的花灯,上面题着灯谜和诗词。
自当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到了三更,是大阡上元节的传统活动跳百戏,宫女以及民间女子们在灯下载歌载舞。年轻适婚男女们均以面具遮面,男子若是看上哪位姑娘,可去揭了对方的面具,姑娘要恰好也对该男子有意,便以随身携带的花灯许之。若是无意,二人便和和气气地说上几句,谁也不许恼,而后就此别过。
往年长淮最喜欢上元节了,然而今年由于不得不带着个小拖油瓶——
“二姐二姐,二姐二姐,那个是什么?”稚嫩的童音,煞是好听,只是光闻其声不见其人。人呢?来,各位看官且把目光向下移动一米余,发现一只粉嫩的小团子。
“皮影戏……”长淮有气无力。
“二姐二姐,二姐二姐,皮影戏好吃吗?”小团子天真地仰着脸问,眼睛极大,亮晶晶的,小脸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身量也小,严严实实地裹着银鼠皮滚边的粉白春装,完全看不出是个男娃还是个女娃。
长淮汗颜,忽地眼睛一亮,灵光乍现,“好吃!特别好吃!我们长安城的皮影戏那可是堪称天下一绝,外酥里嫩入口即化肥而不腻香飘十里……”
小团子听得口水横流。
长淮声音甜蜜地像浸在糖水里泡过,一边往小团子手心里塞了点碎银子,一边怜爱地推了小团子一把,哄道,“我弟,快去吃吧,吃够了再回来……”
小团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没错,此呆萌人傻好忽悠的小团子正是我们已经五岁了的小皇子子安。这孩子说来也怪,从小就爱黏着这个最不待见他的二姐,每次被二姐骗得团团转还犹不知情……
终于甩掉了小拖油瓶,长淮却并不高兴,因为她一转身就看见蓼蓝在挑选面具,周围人头攒动,浮生自然而然地半张开双臂护住蓼蓝。他长发如雪,侧脸妖冶的红莲随着唇畔挑起的弧度微微摇曳,而原本清冷的目光在看向蓼蓝时漾起半点不掺假的宠溺。
长淮撇撇嘴,索性也晃到另一个面具摊前,无意看到一张金鱼面具,便忍不住驻了足。那面具是煞白的底子,用细细的金粉描出轮廓,眼睛上方抹着浓重的紫,说不上漂亮,甚至有点古怪。可长淮竟莫名其妙地生出恍如隔世的熟悉感来。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长淮拧眉思索,身后人群却忽的骚动起来纷纷向一个方向涌去,随即一声巨响,五彩斑斓的火光在夜空中炸开,紧接着就是接连不断的巨响,烟花照亮半个长安城。
是跳百戏开始了。长淮放下钱,随手拿起金鱼面具扣在脸上,朝浮生的方向走过去。
奈何人声嘈杂,饶是浮生银发惹眼,那抹深蓝滚边的月白袍子也还是一会儿就看不见了。到处都是带着面具的人,长淮丧气地站到一边,仰起头来看祈愿树,古拙的枝干上挂满了高低错落的红绸带,上面写着类似的祈福语。
“姑娘,要来一个吗?”
树下摆摊的书生腼腆地出声,面前的几案上依次摆着笔墨和干净的绸带,无一例外都是喜庆的大红,让人看了也不禁心生喜气。
“多谢,不用。”
长淮有点抱歉地看向书生,书生马上红着脸温和地笑笑,对她连连摆手,“无妨,无妨。”
“你……”一手毫无防备地搭上长淮的肩膀,长淮忍住直接掀翻那人的冲动回过头,因为那人丝绸般微凉的声音竟有点像浮生。
还真的是浮生,但又不像浮生。怎么说呢,长淮下意识地觉得浮生永远不会是这样……困顿又惶惑的眼神。但那白雪一样的长发,左脸灼灼盛开的红莲,包括那松松垮垮的护脉龙大袍,无一不彰示着——他就是浮生。
他抬起一指,近乎虔诚地摩挲着她的脸,指尖温热的触觉隔着面具传过来,眼神痴痴的,连声音都禁不住有些颤抖,他说,“唯。”
面具!是面具!长淮恍然大悟。是因为她戴的金鱼面具,以前也有人戴过,比如,他嘴中的“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