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部大厅里,焦剑看到这里,惊讶不已,不由吼了一声,一掌击在桌上,惊得周围的同事诧异地看着他。这儿说的萧寒,他毫不怀疑就是他在寻找的那个萧寒。不明白的是身为八路军旅作战参谋、并与日军浴血奋战的萧寒,为何被关在死牢里,还被判处死刑?!他紧紧捧着信件,迫不及待地读着下文。
……
监狱里,佘彪低下头,没有回答绮梅的问话。
看守冷着脸说时间到了。
佘彪突然扑到栅栏上对绮梅说:“我想亲亲孩子!”
绮梅望着两眼含着泪,痴痴望着她的佘彪,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把脸靠近栅栏。
佘彪把嘴死劲伸进缝隙,轻轻吻着她,脸上露出痛苦的笑,眼里含着泪光:“如有可能,把我安葬在菩提寺后面一片树林里。那儿有几座坟茔,你找到一个叫李雄的碑,就埋在他的旁边。如果实在找不到,有一棵大杨树,埋在那儿也行。说如果有来生,再见……”
几天后,绮梅领到一具封上盖的棺材,她雇了一辆车,带着棺材来到菩提寺。她没有找到李雄的墓碑,倒是看到了那棵老杨树,请了当地几个村民,把他下葬在一个没有墓碑的野坟旁边。
从那天起,绮梅就带着孩子守在坟边,陪伴着他,向他倾诉新婚后他离开就再也没有听她说过的话……
一天黄昏时,天上下着小雨。风雨中来了一个男人,他手里抱着许多香蜡钱纸,在几座坟茔中寻找着什么。当他看到绮梅和孩子,身边的新坟,就蹲在无字的墓碑前,点燃了一对蜡,在烛火中引燃一柱香。他插上香后,向着新坟鞠躬。蓦然,他一下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绮梅扶起他:“你是什么人,为何来祭祀我丈夫?”
男人拭着脸上的泪,望着绮梅。此人若非蓬头垢面,脸上过早地出现皱纹的话,曾经是个英俊的男人。
男人轻轻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萧寒。”
绮梅惊讶得不敢相信:“你就是那个同样被判处死刑的人!你怎么活了下来了?”
萧寒避开绮梅的眼睛:“本来,我和佘彪一块儿同时问斩的,不知道为何会刀下留人……你是孙绮梅?”
绮梅:“你知道我?”
萧寒:“知道,听佘彪多次提起过你……”
绮梅:“你和他……”
萧寒:“曾经亲如兄弟!”
绮梅:“他在给我的遗书中说……他是****的卧底,”
萧寒:“我始终不相信他真的是军统,他的所作所为不是军统的人干得出来的,在渔阳我问过他,他不承认。”
绮梅:“他是背着军统的皮死的,你呢,曾经是八路军的旅作战参谋,怎么也判处死刑?”
萧寒:“说来话长,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况且,就是说了你也不能理解……佘彪在刑场上要我照顾你和孩子,我虽然躲过一死,但前途难以预料,”他在一张纸片上写下一行字:“我调到CD工作,这是我新的工作单位,不管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去找我!”
绮梅感激万分,能在非常时期全力相帮的人,实在是不多。她小心地收好那张纸片,说不定哪一天真的会去找他。
天快黑了,雨也比原来下得大了一些。萧寒说他还要去看望几个人。他再次对佘彪新坟鞠躬,嗓音嘶哑动情地说:“兄弟,如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的……”
绮梅跟着萧寒走到几座荒芜的坟前,他一一将香蜡钱纸点燃,悲痛喊着长眠在地下之人的名字——小李飞刀、觉慧、鄢然……
萧寒在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前,同样点燃了香蜡钱纸,只是没有下拜。绮梅问他坟里躺的是谁。
萧寒反问:“听没听说过一个叫海龟纯夫的日本人?”
绮梅:“知道,佘彪在击毙海龟纯夫后,就写信告诉了我。”
萧寒:“这就是海龟纯夫的葬身之地,当年是我下令安葬的……”他不再说话,过了许久才轻声念着:“人在这个世界上,六根难以清静,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萧寒说的像是佛教的谒语,绮梅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绮梅与萧寒告别后,回到了重庆。刚一进大哥家的门,大哥把她堵在门外。
大哥:“你不能再住在我儿了,我因为收留了你,和有个被枪决的保密局上校站长的妹夫,已经停职反省;你二哥因为你开据证明,被降级使用……妹妹,你别恨我们,我们哥俩大义灭亲是、是出于无奈!”
绮梅明白,她与哥哥之间的亲情已经不再存在,她带着孩子转身就走。
初冬的重庆,非常寒冷,绮梅带着孩子流落在街头。
一个老叫花子,把绮梅带到他在贫民区的一破房子前,要母子两人住进去,他安顿下绮梅,自己离开了。
绮梅找到一所小学,想谋个小学教师的职位。校长看了她如实填写的履历表,明确表示不能接收。她不死心,凡是在招工的地方她都去试,结果没有人敢要她。
为了生存,为了年幼的孩子,绮梅摆起烟摊、卖小菜、替人缝缝补补……烈日下在江边锤鹅卵石。为了孩子,她忍受着一切,忍不下去的是孩子所受到的歧视!
一天,儿子鼻青脸肿、吊着一支断了的手回来,绮梅明白是邻居的小孩子打的,她心痛地给儿子拭去脸上的血迹,抱着儿子的断手哭了。
儿子强忍着不让泪流下来:“妈,我是不是狗生的?”
绮梅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她找出萧寒留下的地址,带着孩子来到CD。
CD,绮梅按地址找到一机关门前。
萧寒迎了出来,热情地把母子俩带到CD最好的一家酒楼,要了许多好菜,还点了一瓶酒。
萧寒:“你来CD在我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拖了很长时间……”
绮梅张嘴想说来找萧寒的原因。
萧寒制止了她:“你别说,你在重庆的日子,我想象得到!”他先给孩子夹了许多菜,再把两个杯子倒满酒。
绮梅举起酒杯,眼前贸然出现佘彪的影子,她忍不住一下哭出了声,周围的食客都诧异地盯着她。
萧寒:“哭,大声地哭,把你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
绮梅听萧寒这么一说,反而不哭了,两眼一直盯着他,在想那次在渔阳,他为什么会死里逃生?
萧寒从绮梅眼里看出疑问,苦笑着说:“对不起,在渔阳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枪下留人……那天早上,我与你丈夫一同被绑赴刑场。押送我们的人都是当年和我一个部队的战士,行刑前给我和他松了绑,并给了我俩一人一支烟。
人生最后一支烟真香,我猛吸了一口,被呛得直是咳嗽,他捶着我的背。我问他,当年在渔阳,为何不承认真实身份,他笑着说,他在黄埔军校期间就秘密入了党,北伐时我们攻下武昌,汪精卫清党,他奉命打入国民党,后来进了军统。1942年我带领一支八路军小分队进入渔阳,他那时的身份是军统渔阳站站长,他的上级命令他全力配合我完成任务。如果没有他,我很难完成任务……地下工作者的保密条例很严……”
绮梅点头:“我和佘彪生活了这么些年,他没有告诉我有关他的一个字。佘彪是背着保密局上校站长的皮被判处死刑,萧寒,你呢?”
萧寒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将杯里酒一饮而尽,声音嘶哑地讲述着他的过去:“我完成任务从渔阳返回部队,就被调入师敌工部,要我交待与娟子,还有张玉涵的关系……”
绮梅:“谁是娟子、张玉涵?”
萧寒:“一个日本女间谍,一个是大汉奸的姨太太。”
绮梅:“你和她们……有关系?”
萧寒痛苦地将一杯酒倒进嘴里:“你也这样认为?”
绮梅:“不,我是出于好奇,想知道。”
萧寒:“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在交待材料上写下三个字‘风波亭’!”
绮梅:“你自比死于风波亭的岳飞?”
萧寒:“不,我是告诉审查我的人,他们强加在我头上的,是莫须有!”
绮梅:“后来呢?”
萧寒:“1942年底,日军疯狂地扫荡八路军根据地,主力部队跳出日军的包围圈到外线作战。组织上为了考察我,把我留下来领导一支人数不多的武工队,坚持斗争。从四二年到日军投降那三年,我领着五六十个老弱病残,没有任何补给,坚持了三年,虽然后来只剩下七八个人,但终于活到了抗战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