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绮梅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
父亲外出归来,忧心忡忡地从绮梅手里抱过孩子:“佘彪一走就是两年多,音讯全无。这孩子命苦,父亲是死是活也没有个信!”
绮梅关切地问父亲:“爸,大学里怎么说?”
父亲:“全国的形势急转直下,连南京政府也迁到了武汉,还准备南迁广州。市党部要求有名望的教授都要去台湾……”
绮梅急了:“你呢,怎么想的?”
父亲:“还没有想好……”
绮梅:“爸,千万别离乡背井!”
父亲:“梅儿,你两个哥哥早就暗地里加入了共产党,已经秘密出行去了解放区……我想等他们回来,看看再说。”
母亲从门外带进一个中年胖子:“梅儿,他来找你”。
胖子:“我是保密局的,你叫我叶处长好了。”
绮梅奇怪地看着胖子:“什么保密局,我不认识你!”
胖子阴阳怪气地笑笑:“不认识我不要紧,佘彪没有告诉你,军统局早就改成保密局了?”
绮梅摇摇头:“他从来不给我说这些。”
胖子赞许地点头:“我告诉你也一样。是这样的,局里指示,中层以上的家属,都要转移到台湾去。”
绮梅:“没见到佘彪,我哪儿也不去!”
胖子:“他已经先你一步,去了台湾。”
绮梅:“我不信!”
胖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你得去台湾……”他拿出三张票据:“这是明天飞台北的机票,”他看着绮梅的父母:“你们俩也得去!”
父亲:“我们不去!”
胖子阴险地说:“你们去得去,不去也得去!你两个公子加入共产党,按蒋委员长的训示,匪属一律在撤退前要处决;还有,共产党来了,你这个国民党员也会被枪毙。”
父亲:“我这个国民党员,是你们强加给我的,并非我自愿!”
胖子:“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佘夫人,你丈夫是保密局的上校站长,共产党不会放过他的!何去何从,你们考虑好,”他把三张飞机票放在桌上:“把行李收拾好,明天一早有车来接你们!”
胖子说完,扬长而去。
父亲忧心忡忡:“你两个哥哥走了这么久,也不写封信回来……”
母亲担忧地说:“也许叶处长说的对,改朝换代没有不死人的……”
父亲没有了主见:“梅儿,你看呢?”
绮梅天真地:“我们不妨先去台湾,不行再回来?”
父亲:“只好这样了!”
第二天,绮梅和父母还有孩子上了叶处长派来汽车,上了飞往台北的飞机。
不久,国民政府和残存的军队来了台湾。
基隆港口,绮梅每天都抱着孩子在码头上,急切地盼望能看到佘彪的身影,然而,每次都失望而归。她一次次去撤到台湾的保密局,从来也打听不到佘彪的消息。
孩子一天天长大了,绮梅每次听儿子在她的教诲下喊出“爸爸”两个字,她都会流出辛酸的泪……
绮梅就这样在台北生活了三年。一九五二年,突然有一天,邮递员给了她一封辗转香港寄来的信,当她认出是佘彪的笔迹后,忍不住嚎啕痛哭。
绮梅回到房里,展开信笺。
……
梅,实在是对不起,我的事情从未告诉过你,事到如今,再保密已经毫无意义了……我公开的身份是保密局渔阳站的站长,实际上是潜伏在****中的****地下党员,多年来,我只接受一个人的直接领导,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为了遵守组织纪律,一直瞒着你。
一九四八年国共两军中原会战时,我在渔阳被解放军俘虏。我在狱中说出了真实的身份,遗憾的是没人相信我,我也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我在狱中关了三年,写了三年的申诉材料。最后一次审讯我时,才知道与我单线联系的领导终于找到了,不幸的是,此人在两年前病故!死无对证,我被当作***分子判处死刑。
有个名叫萧寒的人,当年是八路军的旅作战参谋,他是我在黄埔军校的同学,在渔阳击毙日军特别行动部的海龟纯夫大佐,就是两人共同完成的。我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向最高当局申请萧寒作证。在申诉的过程中,准许我给你留下这封遗书。梅,我对不起你,没有尽到丈夫、父亲的责任……忘了我,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如果孩子妨碍了你,可以把孩子送给善良的人……
焦剑读到这儿,在信中出现“萧寒”、“旅作战参谋”字样下面划上着重号,尤其是“那次在渔阳击毙日军特别行动部的海龟纯夫大佐,就是两人共同完成的”这句话,使他如获至宝。他拿出在档案馆抄录八路军有关保护佛经的资料,在1942年秋;中原渔阳;八路军小分队;佛经;击毙日军指挥抢夺佛经的指挥官……后面加上“萧寒、旅作战参谋、在渔阳击毙日军特别行动部的海龟纯夫大佐,是萧寒与打入军统的我方特工佘彪两人共同完成的。”
焦剑由此判断此萧寒,肯定是当年为掩护八路军总部突围而与日军殊死血战的彼萧寒!他迫不及待地拾起刚放下的信件,往下读着:
……
读完佘彪的信,我决定回大陆去找他,无论如何也要见上最后一面,并要他看看自己的孩子;另外,我想去找那个叫萧寒的人,求他帮忙,看能不能刀下留人……
绮梅带着孩子经香港进入大陆,来到故乡重庆。
原来的家已经没有了,只好住在大哥家里。两个哥哥已经是相当一级的干部,才分别三年,绮梅感觉与他们形同路人。
大哥阴着脸问绮梅:“重庆解放前夕,你不该和父母一起去台湾,这件事搞得我和你二哥非常被动……算了,回来也好,说说你的打算!”
绮梅:“我只有一个目的,找到孩子的父亲!”
大哥:“我劝你忘掉过去的事情,把这个孩子也处理掉,如今这个社会,容不下过去的污泥浊水……”
二哥觉得大哥有些过分了:“妹妹才回来,你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妹妹,别听他胡说八道!”
二哥的心还比较善良,很快就通过有关部门打听到佘彪关押在渔阳,并为绮梅办好去渔阳的一切手续,并将她送上开往CD的汽车。
绮梅带着孩子,经陕西、出潼关,千辛万苦地赶到渔阳,直奔监狱。
监狱。
绮梅向管理人员出示二哥为她开的证明。
管理人员:“你是佘彪什么人?”
绮梅:“他的妻子。”
管理人员望着孩子:“他呢?”
绮梅:“我和佘彪的儿子。”
不知道是二哥开的证明起了作用,还是管理人员动了恻隐之心,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大串钥匙:“你跟我来!”
绮梅跟在管理人员的后面,他用钥匙打开巷道的门,带她进入牢房。巷道里光线很暗,她看不清两边栅栏后面关着的犯人。管理人员在一间牢房面前停下,向绮梅示意到了。他朝牢房里吼了一声:“佘彪,过来,有人来看你!”
贸然,响起一阵铁链在地上拖着发出的响声。
管理人员对绮梅说:“我看你孤儿寡母的可怜,才允许你们相见,记住,只有十分钟!”说罢,他退后几步,站到一边去。
一个人影出现在粗大的木栅栏后面,他头发与胡子出奇地长,满脸的皱纹纵横交错,绮梅凭他那双眼睛,认出是他日夜思念的亲人,她扑了上去,两手紧紧抓住栅栏:“佘彪!”
佘彪惊奇地看着绮梅,终于认出眼前的人是谁:“梅,真的是你?!”
绮梅:“是我!”
佘彪仰天一阵大笑,然后看着绮梅:“老天待我不薄,公然在最后时刻还见到你!”
绮梅惊讶了:“你什么意思?”
佘彪笑着说:“你来得真巧!明天一早,我就要上路,这回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绮梅早已枯竭地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这是你的孩子……”
佘彪伸出瘦得犹如干柴棒的手臂,抚摸着孩子的头:“鼻子和嘴像我,总结了我们俩的优点……”
绮梅对孩子说:“他就是你日夜想念的爸爸,儿子,叫爸爸!”
孩子一点也不畏惧,在绮梅的鼓励下,怯生生地喊了声“爸爸”……
佘彪紧紧咬着嘴唇,不让泪水在孩子面前流下来。站在一边监视的管理人员提醒绮梅,还有几分钟就结束探望了。
绮梅紧张地问佘彪:“有什么话要说?”
佘彪认真地说:“我没有死在日本人手里和倒在战场上,反而在天亮后死在恶梦中,这是我一生的遗憾……我不后悔,毕竟做了许多有益于人民的事情,也曾经活得畅快淋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以问心无愧地离去。最为担忧地,是你和孩子……”
绮梅急切地说:“我已经托人去找你在信中说的那个萧寒!”
佘彪苦笑地望着绮梅:“不用找了,此人现在和我关押在同一座监牢里,也被判处死刑,明天我们两人将一起上路!”
绮梅最后一线希望断绝了,她紧紧抓住隔着她和他的栅栏,大声地问他:“怎么会呢?你不是说萧寒是八路军的作战参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