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轻盈这一大清早右眼皮子就没消停过,跳的人心里慌慌不说,坐在梳妆台前画眉时硬是跳的一笔戳到了太阳穴,她吓得惊了神,赶忙站起来拍着胸脯原地打转,嘴里没完的碎碎念:“要完了,要完了!”
媚儿端着些吃食走进来,抬眼撞上花轻盈直冲天的眉毛,噗哧一声笑出来,放下盘子亮着嗓子道:
“好姐姐,一大早这是要如何?难不成坊子里生意不好?连支像样的眉笔也舍不得置办?回头叫丫头去我那儿拿,三爷前日托人捎来些进口货,好用着咧!”
花轻盈喘匀了气瞥她一眼道:“你知道个屁!”花轻盈风月场上呆惯了,嘴巴多少不干净些,媚儿靠着唐家那位做海外生意的三爷给坊子里揽了不少钱不假,可她偏就看不上那流里流气的唐三,说白了就是个会出国的小贩,雁西路人前风光,人后指不定如何呢。偏着媚儿是个顾头不顾腚的懒散货,别人拿钱勾一勾,魂都要跟着去了。
花轻盈自嘲:她虽是这坊子里的老鸨不假,到底是有些清高气儿在的。
牧良的花轻盈是有些名气的,为人爽直,乐善好施。年少时也是美人坯子,只是后来战乱祸及牧良,炮弹炸伤了左眼,如今一只眼睁的开看不见,留下个牙签子大小的疤。后来世道太平了落户到雁西路,坊子靠她一个独眼的女人支撑起来,也办的红红火火、有声有色。
花轻盈呷一小口老窖的陈酿,这是她多年的毛病,早起喝一口酒,从嗓子眼直辣到心坎里,仿佛整个世界都明亮许多。
这辈子是酒鬼托生,魂里都带着酒精味儿。媚儿笑她,紧接着正经了道:
“霍大爷昨个儿来了,松阁里卧了卧不过半个点就走了。”
“嗯。”花轻盈应。霍晋松向来都是悄无声息,她在前台子上把酒高歌,腰肢扭到断折之前他必然在松阁里悠闲自在。
她把盘子里的桂花糕掐碎,拍拍手指上的沫沫:“赶明儿叫人把松阁的门扇子锁了,世道乱着呢,阁子里若是丢了东西,谁能担的起!”
媚儿听着声音里有些恼意,暗自好笑。能丢什么东西,丢的只怕是她的心吧。
晋北六省哪有人不知道霍家的地位,霍家的大宅子杵在牧良的地界上有个百十来年了。霍家先人是骑在马背上闯下的名声,兵权紧握,连天子都要礼让三分,那时相传霍家人跺跺脚,天下都要震三震,是相当的威风凛凛。后来世道变了,动荡的时候霍家被打压的厉害,兵权夺了,抄了家,人也散了,霍家的宅子就剩下不到十口人,举家迁到了牧良,开始做些小生意,大概是祖上庇佑,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竟也在牧良闯出了些名声,日子过的也富足。但霍家崇尚军统,霍老爷子不甘心一辈子就做商人,霍家祖训,尚武崇军,所以他去世之前立下规矩,自他之后,子孙必从军,上战场,除奸惩恶。牧良前些年战乱的时候,四方队伍就有一方是霍家,统领便是霍家长子,二十岁的霍晋松。
说来这霍晋松也传奇,自小便是个有勇有谋的主儿,最爱兵法,其他风花雪月的事一概不闻,但也并非是鲁莽无知的粗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只是天生的魄力,单单是站着不做什么,就能感觉到那魄人的气势,仿佛一口气提上来,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唯独憋在嗓子里难受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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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轻盈跳了半天的眼睛到了没发生什么,媚儿笑话她是亏心事做多了自己吓自己,她却总是惴惴不安,没了心思陪客人,卧在阁子里休息了两天才觉得应该是没什么事,人也就轻松下来。
初春的天气好极了,坊子里生意更好,姑娘们卖力的很,花轻盈笑着打趣:
“都是些憋了一冬的****们!”
她瞅着身上这件刚刚做好的开衩旗袍,又执了镜子端详起自己的模样来,心情好自己看自己也顺眼。
门口一群当兵的组着队伍整齐的路过坊子,花轻盈瞅着那铮亮的大盖帽弯弯嘴角,艳红的指甲指着旁边干活的小丫头,道:
“去请霍家大爷来,就说松阁里的水仙花开了,请大爷来赏花。”
坊子里的松阁是特地留给霍晋松的,她与霍晋松的事情一两句说不清楚,清不清白也说不明白。松阁却是霍晋松常去的地方,通常是不请自来,有时呆上一天,有时呆上半个时辰,她也不刻意迎接,这样主动请倒也是第一次,霍晋松当然给面子。
阁子里的水仙开的不错,花轻盈沏一壶龙井,配了些小点心,回头看霍晋松坐的笔挺,手指摆弄着水仙的花瓣。
她身子懒懒的歪在垫子上:“你们这些兵大爷当真这样不解风情?好歹我也是个女人,大爷的眼睛竟看也不看?”
霍晋松弯了嘴角转过身来,喝一口茶看向花轻盈,打趣道:“不是叫我来赏花的吗?倒埋怨我了。”
“大爷啥时候开始听我的话了,那日后哪天我说我要死了,大爷也信了去?”
“瑟瑟,不要乱讲。”他低声道。瑟瑟是花轻盈的小名,她听他声音里真有些怒气心中不禁欢喜。提了茶壶,替他续了茶,声音也软下来:
“是是,不讲便是了。”
俩个人聊到快中午,阳光映的窗户上热络起来,花轻盈起身去关窗,手肘不小心碰到支窗的木疙瘩,咚的一声掉了下去。松阁在坊子的二楼,正对着雁西路街道,中午十分,街上人多的是。
“哎呦我的乖乖,千万别砸到人。”那木疙瘩是实心的,砸到可了不得,花轻盈吓得赶忙站起身就要往楼下冲,喊了一句才发现霍晋松还坐在对面没起身,刚要张嘴赔不是,霍晋松的手指头就摆了摆,示意她赶紧下去。
花轻盈冲下去的时候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她扒开人群看见媚儿怀里护着个孩子,手绢堵在孩子的额头上。
媚儿嗓门子亮,瞅见她就喊:“姐姐,不得了了,砸着个孩子。”
花轻盈眨眨眼睛,她就知道,眼皮子跳的厉害准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