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首流行歌曲唱道——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这种小路,应该就是穿行在田野中的“田路”。
田路很简朴,村里人就地取材,在两块田地间扒起一道泥土,再随手整平,既是一条分界线,又可以供人、畜行走,这就成了田路了。
田路自然不宽,大体上耕牛的四蹄能够走动,两个人相对而行也就没问题。但这只是主干道。由它引发开来的支路并没有都那么宽,一般只够一个人走动,通常牛是不走的,到了耕种时节需要通过时,也只能踩踏路下的田地,这叫“田埂路”。
田路也好维护。没有种植的田地就会长草。用田土堆起的路也很肥沃,杂草不但容易萌生,而且长得很快、很茂盛,因此每年的春耕、夏种和秋收后的修整田地,农民都会捎带着削去田路上一层带草的土皮埋入泥浆中,或者让秋天的艳阳暴晒,号称“劈田埂”;套用现代的流行语描述,也就是采用最原生态的方式除草,还能为田地增加些养分;同时,再从两边田里扒起新鲜的泥土补上,让田路持续保持着原有的高度和宽度。
这样的田路自然也不会好走。凡有耕牛走过的路上都会留下深陷的牛蹄印,形成不规则的坑坑洼洼:晴天还能看得出深浅,可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迈步;雨天可都积满了水,只能毫无防备地任凭摆布,能够跌跌撞撞地保持走动就算不错,把握不住失去重心摔一跤也算平常事,连走动了几十年的老农民都无法避免;不过摔一跤也没什么大碍,反正雨天里衣服也是湿的,没有雨水也浸透了汗水,就近到小河或池塘边洗一洗,拧一拧,再穿回身上照样劳作。
田埂路虽然窄小,却比较平坦,走惯了也就觉得更好走,可以走得更快、更放心。当然,假如心不在焉,行走不端正,踩偏一只脚也就会掉下田里去。乡下走出来的农家子弟,身上都脱不了一股泥土的气息,也都有一种本能的率直和守矩,大概就和这种田路上的养成训练有着某些关联吧?
我在这样的田路上磨练过,从会走路不久,就和小伙伴一起顺着这样的路下到田里,跟在割稻的大人身后“拾稻穗”;再大些,就会跟在犁地的大叔、大爷身后,抢几只犁尖翻起来的泥鳅;到后来,就得加入到出工的队伍里一块干活了。一趟又一趟往返在故乡的田路上,我学会了放牛,学会了割稻子,学会了挑肥下地,学会了挑秧苗下田插播,也学会了“劈田埂”,除了年纪小体力弱拎不起犁耙外,在少年时代我就学会了必须学的农活,活生生出息成一个新生代的农民。
农民的生活虽然艰苦,但苦中也可以自得其乐。也就在这条不知摔过几次跟头、洒下多少汗水的田路上,我也收获过农家子弟特有的乐趣。
首推该是“放牛”。农忙过后,生产队的耕牛也有了休养期,就由队里的各家各户轮流放牧,那便是各家孩子们最盼望的日子。轮到的那一天,早早就把牛牵出牛棚,迎着朝霞踏上田路,再沿着田路向河边走去。到了青草茂盛的河滩,牛开始悠闲自在地吃草,偶尔抬头向其他的同伴相互“哞、哞、哞”地打几声招呼,河滩便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氛围;几个放牛的孩子也乐得偷闲,很自然地聚在一起,躲在河边的树荫下吹牛皮、猜谜语、玩土棋子,有时还会比赛爬树,或者互相招呼着寻找树上的鸟窝……等到牛吃饱了,下到河里去洗个澡、喝够水,差不多到了晌午时分,放牛娃们便各自牵着自个儿的牛回家,找株门前的树拴住,让牛在树下美美地睡个懒觉,自己也去吃个午饭,等到下午再放牧一回。最惬意的,自然是黄昏时候,牛又吃饱了,喝足了,身上也被清彻的河水漂洗得干干净净,放牛娃们也乐够了,玩累了,便一个一个地骑上自个儿的牛背,随着牛儿安详的脚步,晃晃悠悠地走进夕阳辉映的田路,走进一派青山绿野、云蒸霞蔚、炊烟袅袅的田园风光……
比较特别的,可能是抓田鼠。到了收获季节,田野里的果实总会喂肥一批田鼠。田鼠和家鼠有很大的区别,它就在田路上打个洞,一窝子都躲藏在洞里,没人时,就近溜出来放肆地进食,吃得都是刚成熟的新鲜稻谷,所以农家人认为它们比家养的兔子、鸡、鸭还干净,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抓来食用。田鼠很狡猾,它们打的洞至少都有前后两个洞口,甚至还会有三个、四个洞口,一旦发现一个洞口被侵入,立即会“吱、吱、吱”地狂叫着从别的洞口逃跑。因此,抓田鼠最重要的窍门在于准确地找到田鼠窝的全部洞口。这些洞口都很隐蔽,一般人很难找到,只有经过无数次实践,积累了丰富经验的高手才能胜任。这样一来,抓田鼠就不能单打独斗,必须由高手领头,再聚集一拨伙伴们共同围猎。围猎开始,先由高手悄悄地寻找洞口,找到一个就让伙伴拿一个特制的绳网堵住,直到认为都找到并且布网完成后,才在前面的洞口点燃稻草,让烟火灌进洞里,逼得鼠辈们四散逃窜,在昏头昏脑间窜进再也出不来的绳网之中,这时候,只要把绳网一拎,猎物就随着我们的欢笑声一起归家了。
宰杀田鼠也有窍门。要先把绳网中的鼠辈倒进肚大口小的罐子,再从灶膛里抓几把草木灰扔进去,接着烧一锅开水倒下,任由它们蹦跳折腾一阵,等到声息平静后倒到桶里,去掉污水清洗干净,便是一只只白花花的没有半根毫毛的田鼠,只要再剁去头尾和四脚,掏尽内脏,这些惯于和人类争抢食物的家伙便成了人类的食物。我品尝过的田鼠肉不仅安全,而且十分鲜嫩可口,和兔子肉差不多;新鲜的田鼠肉也好烹饪,可以油爆,可以红烧,可以炖汤……正当农忙时节,辛劳之余,同伴们相邀着掏几个田鼠窝,自己动手做一桌鼠肉宴作为下酒菜,畅饮农家自酿的“地瓜烧”酒,对着户外的青山绿树,任性随意地笑谈世事人情,这等的农家乐,多么天然、多么简便、又多么充满情趣!
家乡的田路呀,有着说不完的故事,自然也有着忘不掉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