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真相后的青若水没头苍蝇般狂奔而去,脑子里不停回想那短短一段话,这只言片语便将她娘在她心中的形象打得粉碎,她终于明白了炎盈母女为何对她白眼相待,袁徐清为何对她的告白犹豫不决,清枢弟子为何议论如沸,原来她娘才是这一切的根源。
罪无可赦,永除名册!
此刻再想起周貌文临终前那番话,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当年的恩怨”,也正是因为这“恩怨”他才会嘱托“莫要因为别人的言语而怀疑她怨恨她”。她曾经以为回到她娘长大的地方,结识她娘的故友,做她娘做过的事,就可以知道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善良美好”的人,结果却是她的天真抵不过真相的残酷。这让她再怎么面对自己,面对那幅她视若珍宝的画像,面对身边那一双双不解与排斥的眼睛。
这些思绪在青若水的脑子里掀起狂风,卷起黄沙,吹得她头晕目眩。一路狂奔,她终于有些疲倦,停了步子才发现自己已身处北蔚山中,四周是密林深树,身子一转,竟不知回路了。
方才跑得激烈出了一身的汗,深冬的寒风一吹,激起阵阵寒颤。她这才有些清醒,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并未来过此地。抬头望望太阳,四周晕着一圈黄光,离落日还有些时间。毕竟常年在白貌山穿梭,依照太阳分辨方向于她而言很是简单,她裹裹衣襟,朝着后山门的方向走去。
冬日林中凋敝,脚下是丛丛枯草,处处了无生机,这景象惹得她心头更是痛楚。又走了一阵,视野中忽然现出一朵红艳的小花,甚是特别,引得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可她刚要弯腰察看,脚下竟是一空,杂草丛下露出一个洞穴来,“嗖”的一声,竟有几根藤条从洞中弹出,将她的身子束紧,死死往洞内拖去。
待青若水反应过来时,她整个人跌到在洞穴底部。身子被层层藤条紧箍着,她用力挣了几下,却觉得越挣越紧,勒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环顾这个洞穴,并不是太深,穴壁上有清晰的铲痕,可见这个洞是新近挖好的。
这洞穴其实是平侠镇村民所挖掘,用来捕捉花鹿野猪之类山兽的。可青若水并不知晓,还以为是中了什么人的埋伏,想到自己不会武功又被藤条捆住,心中开始害怕起来。她费劲力气在地上匍匐半天,终于将身子移到洞穴边,倚着穴壁坐了起来。青若水抬头望望洞口,又低头看看身上的藤条,看来想凭自己的力量逃出这里几乎是没有可能了。她吸了口气张开嗓子朝洞口大声喊道:“救命啊——有人吗?!”
如此反复呼救了一个多时辰,她的嗓子已是干哑难忍,浑身上下也没了力气,只觉得胸口憋闷难忍,整个人犹如虚脱一般。而此刻她才意识到另外一个麻烦——隆冬已至,她出门时又为着厚衣,加上天色渐暗,寒气和身上的藤条一样捆住她的身子,从外到内蚕食她仅存的温暖。
洞口外的天越来越暗,洞内也越来越冷,青若水的身子早已冻僵,只觉得眼上蒙了雾,脑中结了冰,一切混混沌沌、迷离朦胧起来。那本逆徒录上的蝇头小楷萤火虫一样在她眼前忽明忽暗,各种人的面孔也在脸前转来转去。她心头猛地一惊:难道就要这样冻死在这里了吗?
这一惊她也醒了过来,方才她是因为太过疲累睡了过去,醒来后心中暗暗庆幸:若是此次没醒,说不定真的要长眠于此了。洞内洒着如洗的月光,青若水昂起头,凝望夜空悬着的那轮皓月,泪水竟不自顾地顺颊而下,声嘶力竭地朝那圆月嘶喊道:“袁大哥!——你在哪啊——”
明月未有回应,四周还是静的可怕。青若水绝望了,她耷拉下脑袋,不敢再往后想下去。可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她竟觉得洞口外有莹莹的火光在闪动,耳边也传来些异样声响。她屏息聆听,竟觉得像是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她压抑不住胸口的激动,拼劲最后一点力气朝着洞口大声呼喊道:“有人吗!我在这里!救救我!”
洞外的人正是前来寻她的袁徐清和几个清枢弟子,他们打着火把几乎快把北蔚山搜遍了。众人本是分散寻找,袁徐清走过这片林子时,忽觉有人呼喊自己,他便召集起所有弟子在这附近呼唤找寻,终于确定了青若水所在的方向。
“若水!是你吗!”袁徐清找到了那个坑洞,扒着洞口往里喊道。
洞底的青若水听到袁徐清的声音激动地不能自抑,顾不得身体的寒冷和麻木,颤抖地回道:“是我是我!袁大哥——你终于来了!”
袁徐清也松了口气,所幸这个洞并不是太深,他和几个同行的清枢弟子将随身所带的绳索和钩子续到洞底,吊住捆在青若水身上的藤条上,众人一同与洞口拖拽,顺利将她从洞中解救出来。
火把的光映在袁徐清的脸上,青若水泪流满面地凝望着那俊秀的脸颊——又是他把她从绝望中救回来,又是他给了自己无尽的温暖。
袁徐清只顾着救她,并未觉察她深情的注目。他用随身的匕首将她身上的层层藤条割断,藤条还未落在地上,热泪盈眶的青若水一下子扑到袁徐清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情不自禁说道:
“袁大哥,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她的声音虽不重,但却在寒冷宁静的夜里飞进了其他几个清枢弟子的耳朵里。
袁徐清料想不及,见众弟子神色皆异,一把抓住青若水绕在他脖颈边的手腕,将她推离自己的胸口,容色尴尬地说:“青.青师妹.我知你是因获救而心中激动,师父还在清啼殿等着你,你赶紧过去吧.”
入了清枢派,同行的其他弟子都回了清淹苑,只留袁徐清陪着青若水。可他一路上沉默不言,若有所思地自顾自走着。
青若水疑惑道:“袁大哥,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袁徐清望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一丝敷衍的笑:“没什么,只是有些疲乏。前面就是清啼殿了,若水你自己进去吧,我先回了。”话音刚落,他就转身走入了夜色里。
青若水想他神色颓靡,也未作挽留,缓步走到清啼殿的大门口,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若水,你可回来了!”炎苍云也正朝门口走来,他见袁徐清他们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信,担心青若水出了危险,正打算亲自前往后山找寻。望见青若水安然无恙,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下来。
“炎叔.”青若水深低着头,不敢看他。想起逆徒录上所述的她娘亲的所作所为,心中羞愧难忍。“炎叔,当年我娘盗取清枢剑又毒害同门,你为何还愿收留我?”
炎苍云微微一笑,走到她跟前,并未直接答话,冲她摆摆手道:“若水你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青若水抬起头,见炎苍云慈目和颜,安下心来,随着炎苍云的步子走过去。炎苍云将她带到殿内的一个柱子跟前,指着柱子上一个裂开的口子道:“你看看这个。”
青若水凑过头去,打量半天,见得的只是个寸长的豁口,应是很多年前的了,上面涂了新的木漆。
“炎叔,这是什么?”
炎苍云背过身去,缓缓道:“你娘和我同岁,七岁入清枢。我们一同练剑,亲如兄妹。十岁那年,我和一个师兄因为贪玩偷偷跑下山去,结果被几个贼人盯上,他们偷听我们的言语,得知我是清枢掌门之子,就趁我二人不备将我们抓住,送信给我爹要勒索些银两。命悬一线之际,幸好师兄机灵,骗他们说这清枢派内有珍宝,愿作引路人。贼人们愚蠢贪婪,竟真相信了,入夜后我俩领着这几个人从不为外人知的小路进了门派内,趁他们疏忽之际师兄领我逃跑,路遇巡视的弟兄,终算脱险。”
“贼人们见行踪败露,方寸大乱,可他们亦非等闲之辈,与数个清枢弟子混战一处,短时竟未分胜负。后来这几人慌不择路躲入清啼殿,我爹召集更多弟子终于在殿内将他们擒住。众人皆以为此事了结,孰知那贼人头领因记恨我师兄欺骗他们,最后一刻怒火冲天,甩袖射出一把飞镖,正冲师兄的眉心而去.”
“然后呢,然后呢?”青若水听得入了迷,见炎苍云似有停顿之意,着急起来。
“然后,一只手突然挡在师兄脸前,手和那飞镖似是两道霹雳相撞,那飞镖瞬时转了方向,一头扎到这颗柱子上。你猜,那是谁的手?”
青若水眉头微沉,却又忽的一扬回道:“是.我娘?”
炎苍云含笑点首:“从那之后,这柱子上就有了这个痕迹,你娘的左手上也留了一条长长的疤,很久才愈合。她一滴泪都没掉,也未因手上那道疤痕有过一字怨言。后来你娘与我还有那位师兄成了生死之交,即使没有言语也深知彼此心意,这份默契非常人可以领会。这就是我所认识的秋白羽,十岁时就可牺牲自己救助同门。《逆徒录》所载之事,至今仍是真相不明,而我愿意相信你爹所留的四个字——身不由己。”
听完这话,青若水情不自禁朝那道裂口伸出手,指尖轻触一刻,脑中火光四溅,那感觉竟像是抚摸到她娘手上的那条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