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和学校医务室的老师很熟,这一点儿也不夸张,军训的时候我就曾经以自己中暑和别人中暑为由,经常把这里当做“避暑山庄”。
医务室的老师叫沈碧霞,通常大家会叫她“沈老师”,但我这个人总是喜欢给人起一些绰号,特别是我认为和我关系不太一样的人,我更喜欢给他们起绰号,但是我叫沈老师的方式也不算是绰号,因为我叫她“沈碧霞老师”,用一种阴阳怪气的类似于撒娇的意味。
沈碧霞老师很快在我跌倒损伤了的地方擦了红药水,很丑,她说我洗澡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儿。她说我总是来她这里“游荡”,现在是真的来这里“受伤”了。
我和她说话的时候戚轮希一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默不作声的观察着我们,他很喜欢做一个暗中观察的角色,此时我似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分外专注和思考着什么的表情。
“你能送我回家吗?”等沈碧霞老师给我上完了药,我就问他,此时只有他能够送我回去。
我想我没有办法再回到那个操场上,我刚刚搞砸的不仅仅是一场比赛,或许叶笙歌当时正在什么地方待着,看见了我摔得狗吃屎的样子。
他还是坐在医务室床铺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听了我的话,似乎有些心事,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可以吗?”我又问,我总是这样,根本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很快,他起身,走了出去,就这么抛下我不管了?
我很想安慰自己他是想出去找点儿水喝,买根冰棍吃,但是时间过去了很久,他还是没有回来,于是我开始骂人了,和沈碧霞老师抱怨说他是一个多么“不懂事”的人,把他从头到尾扁的是一文不值,我告诉沈碧霞老师说:“他是个怪人!”
“可这个怪人总是考试全年级第一。”
“他还很招其他不明真相女孩子们的喜欢。”
我和沈碧霞老师说,我的一个好朋友就很喜欢他,但是他反应特别迟钝,什么都不知道。
沈碧喜老师听着我的“抱怨”,脸上挂着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好像开始变相说戚轮希的好话了。
就好像和自己作对一般,我又很快开始说他的不是,好像他这个人真的人神共愤,实在是糟糕到了极点,怕沈碧霞老师不信,我以他现在抛弃我走了为证据。
可是正当我说得无比兴起的时候,他竟然回来了,手里拿着我的书包和外套,绷着一张脸。
我有一种做坏事被抓到的窘迫感,特别是他进来和我说了第一句话之后。
“我就说过,你总是喜欢误会别人。”
这下我知道自己理亏了,低下头来,十分谄媚的笑了笑,说:“班长,您最好了。”
戚轮希最后果真还是送我回家了,我们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沈碧霞老师笑得很开心,而且笑得很暧昧,我认为她身为一个老师实在不应该这么“轻浮”,可我窘迫到了极点,我瞪了沈碧霞老师一眼,我认为自己也不像是个学生。
我的腿伤的很厉害,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好像我的身体是一块璞玉,现在强烈的撞击使得美玉的表面产生了巨大的不可挽回的裂缝,在血肉里还混进了沙子,使得璞玉掺上了杂质。
他很快觉得搀扶着我回家实在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情,因为太阳很大,即使我大半个人都靠在他身上走路,一米的距离还是要移动很久。最后他蹲了下来,我上去了,一切显得理所当然,我没有扭捏,一方面我实在是脚很痛,另一方面我也实在是觉得天很热,不想浪费时间。
我瘫在他的背上,两个人的肌肤黏腻在一起,准确的来说是黏腻在各自的衣服上,然后各自的衣服黏腻在一起,我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他的背面和他的正面不太一样,虽然我知道无论哪一面都共同组成着他这个人,但是背面的戚轮希给了我一个坚实的脊背。我靠在他的背上觉得他的背很宽,尽管中间的脊椎骨有些硌得慌,但是他有肉的地方让我感觉十分的柔软,我惊奇的发现自己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讨厌他,至少不是那么讨厌他的背面。我或许真的讨厌他的正面,但至少不是背面。
我们坐了车,在巷子口的时候出租车停下,他下了车,很自然的绕到车子这边,在我下车的地方躬着自己的背,我也很自然的再次把自己负担在他的背上。
在此之前,出租车上的时候,他问我我能不能自己走了,给立马他表演了一下我直击奥斯卡的演技,脚点在地上,“哎哟”了一大声,后来我如愿再一次的骑在了他的身上,他就是那猪八戒,我就是那……呸呸,我就是骂人也想个妥帖的比喻不是?
总之,我躺在他的背上,我突然有些疑惑,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的是因为我的脚很痛吗?
回去的路上我们开始闲聊,我问他:“刚才在医务室,你干嘛那么仔细的盯着我和沈碧霞老师看?”
他没抢白我,没有开玩笑,没有回避,他诚实的说道:“我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怎么你总有本事和别人打成一片。”
“因为我人见人爱啊!”我理所应当的说道,还在他的背上甩了甩自己的秀发。
他忽而停下了脚步,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果然,他背着我,用力的颠了颠,还甩动着他手上的书包拍了我的背。
我们家的楼层比较高,整整七楼,我出于想要整他的理由,我没说我要自己下来,他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一直坚持往一级一级的台阶上爬。我感觉我们像是在进行一个什么比赛,铁人三项之类的。我是那个道具,但我这个道具怎么说也是和戚轮希捆绑在了一起。我不累,我是他的负担,看着他带着一个负担向上攀登。
我看见他大汗淋漓的,其实不是我的眼睛看见的,是我的手,他的汗从头上、脸上、身体各处快速的滑下,像是蒸了一个桑拿,然后它们有一些滴滴的淌在我挽着他的脖子搁在他胸膛前的胳膊肘上。
最后,我夸赞了他,我说:“戚轮希,你真是个有责任心的班长。”
他没有说话,我们到了。
很快,他放我下来了,下来的那一瞬间,原本升腾在我们彼此紧贴着的肌肉和细胞之间的热气迅速消散,当然不至于立刻凉爽无比,因为燥热的天气席卷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烦躁和遗憾,划过我们之前炽热的肌肤。
他累得靠在了墙上,看着我,准确的来说,是看着我倚在墙的另一边努力在包里翻着钥匙。
“你的钥匙到底找到没有?”他好脾气的问我,几乎从来没有真的生气过。
“你别吵!”我却很是不耐烦,我脾气不好,这是我的常态。
就在这时,门突然从里头打开了,或许是我们太累了,或许是我们太专注了,竟然没有在门的响声触动之前听见脚步声。
总之,我俩均吓了一跳,而那门打开之后,门里头那拿着锅铲的人,更是吓了一跳。
我妈手上的锅铲还滴答着油渍,我妈看来也差不多,汗涔涔的,她身上还围着围裙,她的视线定住在眼前的画面里,花了一些时间来反映。
“小默呀!这是?”我妈选择指着戚轮希,看着戚轮希,问我。
这其实没什么好尴尬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是很尴尬,但我很会装蒜,我立马“哎哟”了一声,故意抬起自己的脚,那点着红药水的伤口是那么的明显。果然,很快我妈便注意到了它们,立马大惊小怪的问道:“呀!小默,你这是怎么搞得呀?怎么受伤了?”
当时我妈神经兮兮的把手里的锅铲直接扔在了鞋柜上,额,那上头貌似正好有一只老爸的臭袜子。
大开着门,她把她的宝贵女儿也就是周小默我本人扶了进去。
“哎呀没事儿,就是跑一百米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我边进去边说道,尽量用一种轻松愉快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
但我妈的神情显得极其的担忧,好像我是感染了超级病毒需要高位截肢还有可能保不住性命那样,我妈就是这样,我是她和老爸捧在掌心里长大的,他们永远爱我,虽然好像嘴上严苛,但我知道实质上他们在溺爱我,永远溺爱我。
我妈很快对戚轮希打招呼:“同学,你快进来坐。”
可戚轮希没有因为我妈的随和态度而变得释然,他显得比任何的时候都还要紧张,我看见他的脸又红了,耳朵也是红色的。
“没事,阿姨,我这就回去了,学校还有事。”
我老妈是极其好客的,赶紧弯腰拿了拖鞋给他换,边说着:“不用客气的,都要吃午饭了,快进来坐坐,吃了饭再走。”
他很有礼貌的和我妈打了声招呼忙说自己真的还有事就先走了,他那副样子,好像我家不是我们一家三口相亲相爱的欢乐窝,而是会逼良为娼的窑子。
我妈瞪了我一眼,通常我在长辈们面前表现得有些傲慢的失了礼数的时候她也会那样剜我一眼,我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了,此时我揉揉自己的膝盖骨,那儿上面还覆盖着受伤了的肌肤,血肉模糊的皱在一起。
突然,我良心发现一般的想起这家伙怎么说也为了我流了一桶的汗,背我爬了七层楼回来。
于是我说:“校运会有什么可忙的,现在是十一点四十,你赶去学校的时候刚好是吃午饭的时候,还不如在我家吃饭呢,我妈做的菜比学校的流水菜好吃。”
推辞多了毕竟不好,最终戚轮希还是被我妈活生生的给架进来了,面对一个热情好客的我妈,戚轮希显得十分的不自然,仿佛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生物,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可是,在我们班上,他是班长,在学校的广播站,他是高一届的播音组长,我在操场上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永远在谈笑风生,他最会应付各种各样的人了,老师们被他哄得服服帖帖。
我揉了揉自己伤口,疼死了,我一度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那是因为我很久没有栽过跟头了。我嗅了嗅奇怪的空气,问道:“妈,是不是锅里还煮着东西?”
戚轮希有些拘谨,他坐在我旁边,仿佛我能给他汲取力量,他的对面坐着我的老妈,我老妈毫不顾忌的打量着房间里的新鲜血液,直到我问她的时候,她夸张的叫了起来。
一分钟之后,她在厨房宣布她的鸡蛋饼,烧死在了锅里,十分惨烈。她很快折返回来,当时我和戚轮希愣在原地,因为我们看着我妈跑到门口,从鞋柜上拿起锅铲重新折回厨房,洗也没洗的就将锅铲插进了油锅里。我目瞪口呆,等我回头的时候才发现戚轮希脸上的表情和我脸上的简直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