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初期共有四位异姓王,镇北沈家,平南楚家,定西王家以及远东何家。可惜定西,远东两家在三年前被揭发参与谋反,满门抄斩,如今便只余下了镇北王府以及平南王府。镇北王娶了山阳公主,漆下无子,而那老平南王则只有一个宝贝嫡孙子,唤作云泽的,今年刚满二十岁。此子却顽劣异常,常留恋烟花之地,偏生的极为俊美,是为大周第一的美男子,连皇帝都不忍心苛责,便更加的放浪形骸。这两大世家与原先人才济济的定西,远东王两家不同,子息萧条,虽然皇帝的宠爱正眷,可繁茂的大树若是不能开枝散叶,那是很快就会凋零的。外人看不出个门道,沈毓琳却觉得,这才是两家仍旧未倒的根本原因。她冷冷道:“看公子的穿着也是个世家子弟,读圣贤之书长大。怎地就闯了别人的院子,冒犯了女眷,这算是个什么道理?”
楚云泽生的的确俊美非常,比之女子更美,却不失男子的阳刚,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却有着深邃的眼眸。此刻他低头看着垂首的少女,年纪不大,脸颊尖尖,端得是个绝色,却没有这个年纪少女的明媚。在她的脸上,更多的是眼底那若隐若现的凄厉和难以捉摸的深刻。眼底不由自主生出几分兴味来,放开了她的手,却硬生生抽走了她的紫玉芙蓉簪,拿在手里把玩。
“我还当是天仙化人,却原来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
沈毓琳抬头,兀自撞入了一对美到极致的眼眸。纵然冷淡如斯,也不禁怔了怔,这家伙当真是美到人神共愤了!她自己觉得皮相并不差,可和这个男子一比,当真是失了几分流转的颜色。楚云泽瞧她目不转睛,“噗嗤”笑了出来:“小猫咪怎么呆了?难道是被我的美色所迷?”
这人真是,荒唐的很!沈毓琳心中冷笑,面上淡淡的,半点看不出寻常闺阁千金的羞涩,也不似往日里的小姐们看见他这张脸便失了魂:“世人皆爱美,看到美丽的东西都会忍不住停下观赏吟诵一番,却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倒是平南王世子您,堂而皇之出现在我镇北王府的花园,如此不请自来,仿佛才是有失规矩!”
这就是在暗讽他是“东西”,不是人了?楚云泽眉头一挑,避重就轻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这水胆纹玉佩乃是西域进贡给先帝的,天下仅此一块,便在当年平西之乱时赏给了老平南王爷,常伴其左右,可保平安,兴家宅。所以除了当年的平南王,现在的平南王世子您,还有谁敢将这么个宝贝戴在身上呢?”沈毓琳的整张脸上都清清楚楚地刻满了——你是纨绔的信号。
楚云泽看懂了这似有似无的嘲讽,却浑不在意地舔着脸道:“原来如此。小姐知道了本少的名号,是否也该亮出自己的身份才是个正礼呢?”
沈毓琳不慌不忙道:“世子**潇洒,自是不在乎虚礼之人。”
这就是说他本就没有礼数了?楚云泽禁不住笑了出来,突然转变话锋道:“传闻镇北王府傻了多年的荣敏郡主突然康复了,小姐是王府的人,可否告知此事真假?”
沈毓琳涵养功夫再好,也忍不住露出几分不耐,这人简直是牛皮糖,甩也甩不开,又不能叫护卫将他丢出去,便敷衍道:“以世子的身份想知道什么,了解什么,只需坐在家中即有人回报,如今不请自来,难道就是为了探听荣敏郡主是否康复?”特意在不请自来四字上加了重音,希望此人知难而退,早点滚蛋。
楚云泽却像是脚底下生了根,嬉笑道:“小姐怕是误会了,本世子并非不请自来,事实上,正是接了镇北王爷的帖子来拜访的。”说着,“啪”地打开折扇,金灿灿一片映着阳光,沈毓琳被闪迷了眼,越加觉得此人行事嚣张扎眼,却又在心底不得不承认,天下间也就一个楚云泽能将这一身华丽过了头的衣饰穿出别样的风情。
“我爹给你下的帖子?”不能怪沈毓琳将语调中的不屑和惊讶表现出了十成十,她真是不晓得原来这两人还有交集?
“你爹?”楚云泽嘴角泛起了些微的笑意,却并没有轻浮荒唐之感,犹如风光霁月般舒朗,不过那表情转瞬即逝,被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所替代,眼神还故意在她尚未发育完全的身材上溜了一圈:“原来如此,荣敏郡主不仅不是个傻子,还是管呛口的小辣椒,字字珠玑,让人回味无穷!”
这就是**裸的轻薄了,沈毓琳略微蹙了蹙眉头,正挖空肠子的思忖如何不带脏字的嘲讽回去,却听得玉珠的声音远远响起,:“小姐,您在哪里?”身后仿佛还跟着七零八落的脚步声。
脸色变了变,不管楚云泽是否真的接了帖子来拜访,单是让那些丫头婆子们看见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在花园私会外男,传出去的名声并不好听,左右都是个麻烦事。正想着将地方挪一挪,眼前一花,在回头之时哪里还有那楚云泽的身影?此时玉珠和离君院众人也寻了过来,看见沈毓琳纷纷屈膝行李。
且不管沈劭均是否有下帖子,这楚云泽是个**纨绔,但到底在世家养大,尚且存了几分眼力见儿。可就算如此,沈毓琳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冷哼,毫无波澜地让玉珠等免礼,淡淡道:“怎么?”
“王爷请小姐去外书房呢。”
“我爹?”好看的眉慢慢蹙了起来,琉璃色的眼眸不自觉往那纨绔消失的地方瞥了几眼。“我立刻过去。”
镇北王的书房劈开两间,一张古雅的青山秀水绢纸屏风之后的暗格藏书无数,淡淡的松木香味让人神清气爽。房间并不奢华,摆放着一张酸梨木大案几,笔墨纸砚俱全,书架上放满了各色兵法文书。另设有软榻一张,铺着软软的虎皮垫,疲乏时可略作休息。
而外间则放置着一系列家具案几,配套的材质花纹,并非昂贵,却雕刻了了,处处显出雅致。
沈毓琳带着丫鬟仆妇跨进善知堂的时候,一眼正瞧见沈劭均坐在外间的圆桌旁,凝神看着什么。听见响动,猛地转过目光,眼中满是慈爱:“琳儿,你可算来了。怎么不多加件衣裳?头可还痛?”
沈毓琳有些无奈,自受伤那日过去也有半月,沈劭均却恨不得每日好汤好水的养着她,开先那几日是连下床都不许的,好容易赵医女叮嘱要多活动才能好得快,这才略宽松了些。可每日都要瞧上一眼才放心。不由地笑着答:“爹啊,早就好了。赵医女也说,明日就可以拆纱布了。不碍事的。”
沈劭均虎着脸道:“凡事不可大意。”说着起身迎了过来:“让爹看看。”
沈毓琳垂下扇子般的睫毛,掩住了滚滚涌动的心思。她并不习惯接受沈劭均这个半路父亲表达出的慈爱关怀,也不可能立刻对他生出什么深刻的父女之情,或许有她时刻记得自己乃是作为刘谖而活的原因,但静姝亭中,络心发疯要伤害沈劭均,在那瞬间,她想都不想便抱住了她的腿。那举动更加像是这具身子的本能反应。是残存在内心深处的,真正的沈毓琳所留下的极其微弱的感情。尽管微弱,却沉重的令她几乎无法呼吸。强笑着,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您看看。”
沈劭均满意道:“果然好了很多。”女儿能健康他已是万幸,再不敢奢侈更多,而此刻,女儿何止健康,更加聪明美丽懂事孝顺。他真的犹自心底感到骄傲:“你快来看看这棋局如何破解。”
去了心底的羞惭酸涩,沈毓琳微微笑了起来,自她好了之后,沈劭均偶尔发现她在下棋一艺上颇有天赋,便得了空便寻她杀上几局,竟然已经成了戒不掉的习惯了。
沈毓琳凑上去看了几眼:“此局前有追兵,后有猛虎,相当凶险。”
“当真不能破了?”
“也不尽然。只需……”她略动了两颗棋子。
沈劭均骇然:“这不行,这是自掘坟墓。”
“那接下来呢?”沈毓琳眉目清澈,笑意点点,有着了然于胸的慧黠。
沈劭均摸着下巴,啧啧叹道:“这是以进为退,果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短短半月时间,琳儿的棋艺已经在爹之上,可谓是青出于蓝。”
“那是爹爹身在局中,自不若琳儿看的透彻。女儿还差得远呢。”
“你这个鬼机灵。”沈劭均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好啊,堂堂镇北王爷,原来也趁着人不在寻了个枪手。”
乍听闻这个声音,沈毓琳的笑僵住了。沈劭均却是白了来人一眼:“你少给我油嘴滑舌的,不说你自己没定性,下个棋都能跑的没人影了。”
“我说世伯,那是你落棋太慢,我才不得已去了花园小憩,给你足够的时间思量清楚,免得你说我在扰了你的思路,输了棋反而怪到我的头上。”
来人锦衣华服,容貌如骄阳,风骨若游龙,正是楚云泽。此时他仿佛头一次认识沈毓琳般,抱拳做了个揖:“这位定然是世伯常挂在嘴边的,先皇御封的荣敏郡主?果然生的仿若仙子下凡。”
沈毓琳还了个礼,脸色看不出异常,仿佛真是初识:“小女汗颜。到不知有客在此,不然定不会如此没规矩。”
沈劭均抬手就敲了楚云泽额头一下:“臭小子别吓坏了我家琳儿。”又转头朝沈毓琳道:“这是平南王世子,他本就是个没规矩的。我还以为这臭小子还要在花园逛一会呢,到没想到这么早就折回来了。”
楚云泽捂着额头呲牙咧嘴:“若不是我提早折回了,还不知道世伯你狡诈的寻了琳儿妹妹做暗棋,一人对两人,我亏大发了。”他叫着琳儿妹妹,偏还偷偷抛了个媚眼,沈毓琳面皮抽了抽,屈膝道:“原来是平南王世子,小女失敬。那便不打扰父亲和王爷的雅兴了。”
沈劭均是武将,并没有酸儒那套繁琐的规矩。何况楚云泽来家中拜访,长辈俱在,算不得失礼。沈毓琳却是在礼教最严苛的皇宫长大,深知豪门大族之间的风言风语和蜚短流长。知机的告了退,心中却不免暗自奇怪。镇北王常年驻守边疆,文韬武略,浩浩正气。而楚云泽也是名动京城的人物,除了那副好皮相和与生俱来的尊贵之外,那是斗鸡走狗,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瞧父亲那作态,对他似乎甚为喜爱,那就更加惹人疑窦了。改日定要好好打听一番。
回到离君院的时候,白锦正巧到家。沈毓琳打发了玉珠准备梳洗。白锦瞅准了机会悄悄对她说:“小姐,赵医女谢谢您的花呢。还有,方才奴婢在二门遇见了一个小厮,模样鬼鬼祟祟的,私下里打探了,却是被张侧妃收买了,往城西张家那里送信呢。”
“哦?”如今张侧妃和沈玉宁分别被禁闭,两人倒是好些日子没蹦跶了,安静的让她反而有些受不住了。看来好戏就要上场了。她幸灾乐祸的想了一会,正想梳妆午歇,手扶到发髻上,却突然顿住了。那紫玉芙蓉簪!沈毓琳心底踌躇了一会儿,但到底觉得楚云泽与沈劭均交好,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可未免生出事端,还是要早作打算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