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浦,长江在这里改变方向,缓缓地向东流去。人世间的成败荣辱已和项羽无关。他的灵魂和虞姬一起回到了江东故里,那是他成长和发迹的地方。命运曾经选择了贵族出身的项羽,又无情地将他抛弃,反而将深情的目光投向了另外一个平民出身的人。
项羽死后,楚国的城池都相继投降了刘邦,只有鲁城曲阜依然顽强地和汉军作战,拒不投降。刘邦大怒,本想发大军,一举将曲阜夷为平地,后来考虑到曲阜为孔圣人的家乡,当地人遵守礼仪,讲究忠义,不愿背叛他们的主人鲁公项羽(当初楚怀王熊心当位,封项羽为鲁公),也合情理。于是刘邦派人拿着项羽的人头,给曲阜人看。曲阜人见项羽确实已死,才放弃抵抗,投降了刘邦。
刘邦以鲁公的礼仪将项羽安葬在鲁国的榖城。仪式当天,刘邦还亲自为自己的这个冤家对头痛哭一场。
正月初三,在长江北面的氾水河畔,皇帝的登基仪式正在举行。负责礼仪的叔孙通本来想把这个皇帝的登基仪式办的庄严而隆重,绞尽脑汁设计出了一套繁琐的礼仪方案,却被刘邦痛骂一通。刘邦说道:“老子平时就十分讨厌你们儒生的这些臭规矩。你还跟我弄这些繁文缛节干嘛?皇帝登基不就给老天爷磕个头,然后我手下这帮兄弟山呼万岁就结束了吗?就这,别的礼节一概取消。”
叔孙通没有办法,只得重新设计皇帝登基的礼仪方案,将礼仪精简到了极致,终于获得刘邦的首肯。叔孙通心中苦笑:“这哪像皇帝登基,分明是山大王上位嘛?”
仪式最后,刘邦推辞、谦让了三次,拗不过各路诸侯和部下的极力推崇,只得面带难色,心中狂喜地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汉五年,也就是公元前二百零二年,西汉王朝就此建立。
和当初不愿意当沛县的县令不同,刘邦的这次谦让显然是作秀,试想当今天下,他刘邦不当皇帝,谁敢当皇帝?倒是各路诸侯的拥护是真心实意的:没有皇帝的册封,自己的王位怎么能名正言顺呢?
刘邦部分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封臧荼、韩王信为燕王和韩王;封彭越、黥布为梁王和淮南王。刘邦没有封韩信为齐王,而是封他为楚王,理由是韩信为淮阴人,更熟悉楚国的风俗,适合管理好楚国。而将自己的私生子刘肥封为齐王,管理齐国的封地。
韩信何等聪明的人,自然明白刘邦的心思:齐国东临大海,地域广大,物产丰富。退可自成一统,进可争夺天下。这么重要的地方,自然要留给自己的子孙。韩信心中冷笑:“以我韩信的才能,就算占据腹背受敌的楚国,若真要发难,你刘邦父子能奈我何?”楚王就楚王吧!虽然不尽人意,但也可以接受。韩信就这样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封地。
刘邦赦免了项羽的家族,同时念及项伯当初鸿门宴救驾有功,封项伯为射阳侯。对于那些跟随项羽的死党,象钟离昧、季布这样的人,刘邦则采取了无情打击的政策。想到荥阳、成皋的苦战,摸摸胸口的箭伤,刘邦对这些楚将恨之入骨。臧荼虽然也投靠过项羽,但及时投降了刘邦,既往不咎,依然可以当你的燕王,只是你必须把手下的楚将全部押送洛阳,接受军法处置。臧荼十分为难,不忍心也不愿意将手下送入虎口,手下没了,自己岂不成了光杆司令?考虑再三,燕王臧荼在楚将的怂恿下,竟然做出了错误的决定:造反。
现在的刘邦可不是从前的刘邦了,而是大汉天子刘邦。有人敢造反,这还了得。刘邦御驾亲征,很快就将臧荼打败。臧荼没能救了部下,反而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刘邦下令追杀那些可恶的楚将,尤其是钟离昧和季布。钟离昧让刘邦在荥阳吃尽了苦头的,而季布当初彭城之战拼命追杀,搞得刘邦差点没命,还迫使刘邦屡次把刘盈和鲁元踢下马车,很没面子。如今老子得了天下,自然不会给你们好果子吃。结果楚将被抓到了不少,但钟离昧和季布却不知逃到了哪里?刘邦发布命令,全国通缉钟离昧和季布,窝藏者以谋反罪论处。“娘的,我就不信你个小小的南蛮能掏出老子的手掌心!”刘邦又将这两个家伙痛骂一阵。
刘邦放了丁公一马,没有追杀他,也没有封赏他。丁公当初虽然饶了自己一命,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刘邦贵为天子,自然不能因为这些糗事来褒奖丁公这种不忠的行为,虽然自己是其中受益者。
丁公感到十分满意。如今的世道,作为昔日的楚将,能保命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敢奢谈什么当官得赏。丁公一方面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得意,一方面又为季布的命运感到担心,因为季布是自己的亲外甥。
丁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谁敢窝藏季布呢?那是要满门抄斩的。但偏偏就有这样的硬骨头。濮阳县一个姓周的人敬佩季布的为人,冒险收留了季布。周公觉得自己能力有限,还不足以保护季布,又将季布打扮成一个奴隶,送到了鲁国的朱家。朱家在江湖上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看到季布,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安顿好季布,自己就坐着车子来到了洛阳,找一个熟人。
这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的太仆,汝阴侯夏侯婴。当初,夏侯婴在沛县当车把式的时候,朱家已经名震江湖,还关照过自己。如今自己跟着刘邦发达了,但也不能忘本。夏侯婴好好地款待了朱家,每天畅饮。于是朱家找了个机会问道:“季布到底犯了什么大罪?皇帝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抓他?”
夏侯婴说道:“当初彭城之战,季布把皇帝逼得走投无路,差点就抓住我们了。所以皇帝记上仇了,非抓住他不可。”
朱家又问道:“那么,您觉得季布这个人怎么样?”
夏侯婴说道:“人是没的说。黄金百镒,不如季布一诺嘛!”
“这样我们就可以好好的谈一下为人之道。”朱家接过话头说道:“做臣子的,要各为其主。季布为项羽卖力,那是他的职责所在,有什么错呢?难道所有为项羽做过事的人都要被杀光吗?如今皇帝刚刚坐稳江山,就要为了个人恩怨而通缉人,这让天下人看着是多么没有肚量啊!再说,皇帝逼急了,那季布就一定会逃到匈奴,或者南越,为敌国所用。当年伍子胥被楚平王逼出楚国,后来却带着吴国的军队攻破楚国,鞭打楚平王的坟墓,不就是这么逼出来的吗?”
夏侯婴点点头,说道:“是这么个理。”
宋家进一步说道:“您是皇帝亲近的人,为何不和皇帝把这个道理好好地谈一下呢?”
夏侯婴何其聪明,已经知道那季布肯定被朱家藏起来了。不过他觉得朱家的说法很有道理,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刘邦听进去了夏侯婴转述的朱家所说的这些道理,熄灭了心中的怒火,下令将季布赦免,同时告诫夏侯婴:“我赦免季布,是敬佩这家伙的为人。谁要他有什么‘黄金百镒,不如季布一诺’这么好的名声呢?你可不许再为别的通缉犯说话了,反正钟离昧那个该死的家伙,我是一定要抓到了。不然,对不住我在荥阳所受的那些折磨。”
季布终于重获自由,在被皇帝召见时,心悦诚服地向刘邦请罪。刘邦就任命他当了郎中。
这事在朝野传为美谈。人们纷纷赞扬季布能够忍辱负重,摧刚为柔,大丈夫能屈能伸。而朱家也因为帮季布脱险而名闻天下。只有一个人觉得十分不爽,那就是季布的亲舅舅丁公。
丁公得知季布被赦免的消息,本来挺高兴的,后来又听说季布不仅没事了,反而还被提拔,做了郎中,那就是皇帝身边的人了。丁公有些嫉妒,觉得皇帝对自己不公平。如果拼命追杀皇帝的季布都能做郎中,那么自己这个救了皇帝的人至少也应该做个中郎将才行。
丁公为此事特地找到了夏侯婴。当初彭城之战时,丁公放刘邦,也算放了夏侯婴一马,这个人情夏侯婴不能不认。
夏侯婴热情地接待了丁公,还赏赐给了他不少钱财,但不愿意为丁公找皇帝要官。夏侯婴说道:“丁公,可以了。皇帝不追杀你,就表示已经还了您的人情。您又何必再向皇帝提及这些令他不爽的事情呢?皇帝的性格我还是了解的,这事不提最好,不然我可不敢保证陛下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丁公万般无奈,悻悻而归。但郁闷和失落如同蛊虫不断地撕咬丁公的心胸。丁公决定还是要向刘邦提出自己的要求,不然自己后半辈子都过不好。丁公多方打点疏通,把夏侯婴赏赐的钱财全部花光,终于得到了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皇帝招他明日进殿。
朝堂中,刘邦高高地坐在皇帝的宝座,文武百官恭恭敬敬地站在台阶下,丁公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不敢向上看刘邦一眼。
刘邦没有马上说丁公的事情,反而要太中大夫陆贾给大伙讲讲为臣之道。陆贾学富斗车,自然侃侃而谈:“要说为臣之道,应以殷商的伯夷和叔齐为楷模。他们作为殷商的臣子,以一己之力去阻止武王灭商而未果。待到武王灭商建周,这二人依旧对已经灭亡的殷商忠心耿耿,不肯背叛,就隐居到首阳山,靠吃野菜为生,决不吃周朝的粮食,最后活活饿死。虽说这商纣王是无道暴君,但伯夷和叔齐确实是天下的第一忠臣。臣子,首先要忠于自己的君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刘邦点点头,说道:“那么,我们进入今天的正题,我将该封赏这个丁公么?”
陆贾大义凛然地说道:“丁公当初在彭城之战放走陛下,虽有利于大汉,却背叛了自己的君主项羽,实乃奸臣。陛下怎么能封赏这样的小人呢?您是要诱导这满朝的文武百官也学丁公,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吗?所以,臣恳请陛下,斩杀丁公,以儆效尤。”
群臣为了表达自己的忠心,纷纷赞同陆贾的建议,强烈要求立刻杀了丁公,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丁公跪倒在地,汗如雨下,可伶巴巴地等待皇帝的反应。
刘邦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说道:“丁公虽然该死,但确实对我有救命之恩。要我杀了他,岂不显得我不仗义?”
那陆贾说道:“仗义?陛下是要个人的小义,还是要天下的大义?”
刘邦没有回答陆贾的诘问,转过头去看看太常叔孙通。
叔孙通心领神会,说道:“天下的大义,个人的小义,这都是要的。陛下何不速杀之,厚葬之?”
刘邦点头,说道:“好吧!就按太常的意思办。我也奇怪了,项羽这么勇猛的人怎么就败在我的脚下呢?原来是象丁公这样不忠的臣子太多了,才导致项王丢掉了江山啊!我杀丁公的目的,一来是警示后代做臣子的不要跟着丁公学,二来也是替死去的项王正法。”
就在这君臣之间一唱一和,一问一答中,可伶的丁公放下已经到手的安稳日子不过,终于作为不忠臣子的反面教材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处理完丁公的事情,刘邦开始考虑新燕王的人选。刘邦心中的人选是自己的发小卢绾。但卢绾没有显赫的战功,又不是刘姓族人,确实不够封王的条件。刘邦为此事征求大臣们的意见,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知道刘邦的心思,便投其所好,推荐卢绾为燕王。御史大夫周昌本来想反对,但觉得这事也不过分,就同意了大臣们的推举。刘邦大为满意,顺水推舟,封卢绾为燕王。
刘邦又考虑到韩王信能征惯战,其封地又靠近洛阳,对自己是个潜在的威胁,于是将韩王信的封地改到太原以北,定都晋阳,以防御匈奴南侵。韩王信只得同意,甚至申请将都城迁到更靠近边塞的马邑,这样更有利于和匈奴作战,保卫中原。这样一来,弄得刘邦还有点不好意思了:我防着韩王信,人家却对我是忠心耿耿,我是不是有点太小心眼?刘邦当然同意了韩王信的迁都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