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丫在那件事中是直接受害者，因为老黄牛一时春性大发，致使她一只眼睛失明。赵家人虽是外来人，但在赵家院甚至整个马驹村都有很大的影响力。赵二爷兄弟几个为人耿直爽快，平时常与人为善，虽然家大业大，但是从不欺负弱小，为村里也贡献颇多。但是事故发生了，肇事者是李家的牛，他们不可能以牙还牙，把老黄牛眼睛也弄瞎一只，赵家人也是明事理的人，就算黄牛眼睛瞎一只，也不可能使赵小丫的眼睛恢复正常，更不可能把九岁的李德福眼睛挖一只给赵小丫按上，毕竟只是李家的牛闯的祸。就算人闯的祸，赵家人也做不出来再伤害一个小孩来拯救自己家的小孩。
至那以后，赵李两家就此联姻，虽说是李德福将来要娶个残疾的赵小丫，但李家人却仍是非常感激的。赵家来马驹村不过二十年光景，不仅在这里站稳脚跟，而且还愈发枝繁叶茂，老李家过去还算是大门大户，但到了李常有这一代，却已然落得只剩一群牛和几亩地的家境，兄弟姊妹虽多，却在上一辈分割李太爷财产事情的不公平中发生了家族矛盾，平日里见面头不抬，话不喧，表面上还装着过得去，实际上比对那些国民党军阀的恨还要凶猛。雷马克在这之前就说过，一盘沙，最可痛，要团结，方有用。那次李家兄弟分家事件，对整个马驹村是没有太大影响的，对李家这个大家族影响甚大，从此李家再也没有能够兴旺发达。
对当时的李德福来说，他并不理解什么是上门女婿，对于赵小丫，他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本来此生都可能没有交集的两个家庭，因为两个小孩相互就多了来往。在此期间，李德福依旧在放着自家的牛，依旧看他爷爷传下来的一箱箱古书，只是隔三差五都要和他父亲或母亲一起来赵家陪赵小丫玩耍一阵子，吃个便饭，便又回到李家庄。
时光如流水，日夜不停地向进，一恍几个春秋过去，李德福和赵小丫都进入了少年时代。李常有家如约将李德福送去了赵二爷家，按乡里风俗，迎娶婚嫁是要待客摆宴的，但李常有和赵二爷事先做了商量，免去了摆宴，直接把家门亲人，当地德高望重的长辈接到赵家做个见证就行，赵二爷原本不同意，后来李常有多次恳求之下，这才应了下来。
李德福和赵小丫的婚宴并不热闹，这也并不关键，关键是两个新人幸福就行。事实上他们也并不幸福，李德福小时就生得浓眉大眼，机灵可爱，长大后更是英俊，五官别致，活像唱花戏的角儿。都说女大十八变，小时楚楚可人的赵小丫却是越变越丑，左眼睛又下凹，看上去简直像一个西方神话故事里的小巫婆，和李德福放一起，简直是白马王子嫁巫婆。长大的他们，当然明白结婚是怎么回事，赵小丫自知自己配不上李德福，但定亲在先，父命为圣旨，也不好反抗，只得事事迁就李德福，处处让着李德福。李德福呢，小时候还不清楚这其中关系，长大了自然有了自己的主见和思想，心里一万个别扭，一万个不愿意，但他只得忍受着，他是没上过学的人，但他却是个有文化的人，有教养的人。
结婚当夜，亲朋近邻都回家休息之后，李德福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地走进婚房。赵小丫坐在床头，大气不敢喘一声，只听见他一步一步靠近，她感觉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闭着右眼睛，以为会发生点什么事。谁知道，李德福很不给她面子，倒床上就睡着了，她见他睡得沉，帮他脱了鞋子、袜子，也躺下睡了。
可不论怎么她都睡不着，毕竟自己一个女儿身，虽是丑点儿，但她好歹也是赵家后人，十几年都是自己一个人睡觉，现在旁边突然多出一个男人来，当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听着李德福均匀的呼吸，想必他已睡死过去，可为什么自己就是睡不着。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后半夜刚微微合眼，突听外面雷声大作，哗哗啦啦下起了倾盆大雨，她又从雷雨声中惊醒过来。这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在收晾晒在场院里的东西，没过多久，又归于平静，雨声淅淅沥沥地，拍打在窗外芭蕉叶上，这是七岁时和外婆一起种下的芭蕉叶，如今外婆走了，芭蕉长势却愈来愈茂盛。听到这有节奏的声响，她仿佛听见外婆在她耳边的儿歌声，听着听着，渐渐进入梦境。
梦里，她感觉自己一直被人追赶着，她喊着外婆，喊着父母，却没一个人应她，她极度害怕，她处在一个又黑暗又幽深寂静的地方，四处无树无木，无花无草，只有一头老黄牛站在远处，恶狠狠地盯着她，那双又圆又大的牛眼睛像两个灯笼。她一下瘫倒在地，无力呐喊，也无力再奔跑。那只老黄牛，微微对她一笑，头一甩，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不见了。
老黄牛消失后，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她闭着眼睛，但大脑里意识告诉她，周围一切熟悉的家具，熟悉的布局，熟悉的路和那棵绿绿的芭蕉树告诉她，她回家了，安全了。她用大脑和心灵对话，她告诉自己，自己现在还在床上，她昨天和李德福结婚，她旁边还睡着他的丈夫。除了这些，前面的一切都只是场噩梦。她下意识很清楚这些，却就是不能醒来，她睡得太晚，梦里奔跑得太累，她太疲惫了。
第二天，她醒来时，阳光从窗棂照射进来，李德福早已不再床上。
当她出门时，去给父母请安时，赵二爷问她李德福时，她说他早已起床了，屋里没有。这时，牛圈里传来老黄牛的一声长哞，没过一会儿，家丁赵老六跑进来说，老黄牛死了。
对于老黄牛的死赵家人上上下下倒是没在意，姑爷新婚之夜凭空消失，却让这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赵家屋里屋外找遍，赵家院也问遍，都说没看见赵德福。派人去李家庄问，也说没回去过。
老黄牛死了，赵德福也消失了。
